夏天已经几乎吞没了繁花，普鲁佩可爱的山坡小屋正在一片绿荫中，如一颗宝石镶嵌在翠绿的山脉中。
仲夏节就是今夜。好在，我回来的足够及时。我在马车上看了一路赛琳的尸检报告。
每翻开一次插图面，恶心与揪心同时攻击我的内心，强忍住，合上，再打开，直到我能忍受直面那张细节无比真实的插图。
纸已被我的汗浸湿。那个可怜的女孩。上帝保佑，她什么也没有做错却要遭受这样的代价。
她被拦腰截断———
“你回来的比预计的要早。”罗宾正靠在城墙上抽着烟斗。
“而你已经溜之大吉。”我说，闻到了熟悉的味道，“依然是薄荷味。”
罗宾默默点了点头。“普鲁佩不能失去它的领主。”
“所以你开始惦记着我的位置。”
“金丝雀儿将自己关进牢笼，却炫耀着———”他的声音如同一支古老的预言童谣。
“够了。”我轻声打断，“你打算什么时候把剑还给我。”
“是的，刺客领主。”他的烟斗闪着微微红光，汇入山下村庄晨雾中的灯火。而他手中，不知怎么得拿到了赛琳的尸检报告，用两只手指夹着，在空中摇晃了一下。
“庄园胜过城堡好，除非甘做囚徒。”他把剑抽出来———我刚伸手要接，他便挽了个剑花插回腰间，解开绑带，连着剑鞘递给我，“完整的总比半截强，人也一样。”
“你说过。普鲁佩需要领主。”我克制住自己的呕吐欲望，和罗宾这样的恶徒说话，就得学着他，“而你最好放尊重点。少动不属于你的东西。”
“我是您的刀锋，领主大人。”罗宾生生用手背熄灭了烟斗。这大概是他愿意帮忙的意思。
“好吧，不过，雇佣兵先生，我们先放个假吧。”我叹了口气，“仲夏夜。”
“或者说，放风。”罗宾轻飘飘地说，头侧看向远方，如同还在思考什么，“怎么说呢———”他以一句波斯语结束。
字的尾音随风飘散，只剩下了宁静的清晨的冷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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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的恩斯特堡。晨雾低低沉沉压在地牢的墙角，笼罩着满是泥泞的地面，仿佛在蒙蔽着满地的血印。
冰冷的铁栅栏后———怀特被五花大绑，两手被吊起，整个人挂在恩斯特堡的地牢中最大的牢房。
“没想到，那位闯入者是你，怀特。”恩斯特堡的领主，不愿暴露自己性别的小女孩亲自来到这里，拒绝了一切守卫保护，把门反锁。
现在她正把刻有鸢尾花浮雕和恩斯特堡旧领主家族的纹样与誓言的华丽匕首抵在怀特下巴上，“罗宾去哪了？“
“你在说什么呢。”怀特的北方口音很重。
“你要为罗宾的出逃负责。”
“他逃走和我有什么关系？”怀特说，紧接着，匕首剑微微上挑，在他的脸上划开了一个血道。
“你们关系很好。”
“他和谁都这样。”
“你们都为凯特效力。”她犹豫地说。
“我只为恩斯特堡效力。”怀特不耐烦地说，这是他见过的，囚徒最有主动权的拷问了。
“我只是想说，他走后，你不会走的，对吗？”她的眼睛睁的几乎有银币的一半那么大了，微微突出，泪光闪闪。她“啪”地把刀丢在地上。
“你冷静点啊！领主？”怀特如同在哄一个小孩子一样，完全不像一个被吊起来的囚徒。
“我，听到了布莱兹·凯特———”说到这几个字，她的声音如同噎住了一样，忽然停顿，随后，吞了吞口水，继续说，“他的声音。日日夜夜，我快要被逼疯了。”
“你先放我下来。”怀特叹了口气。
“你真的忘掉我是谁了吗？”她似乎是犹豫了很久才终于决定做出自己本来就要做的举动，忽然上前一步，指着自己的眼睛，“怀特，恩斯特堡的怀特？上次你就是被这样捆起来和我分开的！”
怀特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看来穿越之前，这个真正的怀特还有点旧事没处理干净。
“如果我是你什么重要的人。”
“那就忘掉今天的所有对话。怀特。”她走到怀特背后，把绳子一割，“还有，私底下请叫我女士，我忘情的表哥。”
怀特的眼睛瞪的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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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特先生不可能复活。罗宾把薄荷叶磨碎———发觉手上的感觉有些单薄，于是本能地把手伸进药袋———空了。
他又在大篷车里翻了一番，一无所获。
凯特还在的时候种的那批薄荷用完了。早知道节省一些，他想，虽然这都是怀特种的。不过他总能从无数的地方联想起布莱兹·凯特，这位真正英明勇敢而成熟的领主。
他不可能失败。
对吗？
熟悉的一切再度全部失去了。人的一辈子就是无尽的苍凉与悲伤的囚笼。在他的家乡没有这样的谚语，或者说，他家乡的文字已经死去了。
而凯特先生提到的极乐的终点只有配得上那个地方的死亡才是唯一的通行证。
他不可能骗人。只需要等待就好。
等待。
恐怕是一辈子的等待。
他注意到灰猫一下跃出———桑吉来了。灰猫喜悦地叫着跑向那个总是能振作起来的天真领主———猫喜悦地蹭着他的脚踝，随后被桑吉一把“捞起”，随后桑吉蹲下，把像个布娃娃一样的猫放在腿上。
罗宾摇了摇头。
黄猫扑下了落在车棚上的麻雀，一下咬下它的翅膀。
罗宾闭上了眼，享受着随后一口薄荷的清香。他想到了某个令人愉悦的清晨。只是他记不清了。
没有翅膀，雀儿也失去了自由吗？他想。
睁开眼后，是一地碎骨、碎羽毛与鲜血，如同野蛮的涂鸦。罗宾不住用波斯语称赞了一句。如果有画笔，他宁愿记录下这一画面。
名为雀儿的死亡。
“该走了，回来再处理吧。我们可以给它砌个小坟。”这是个玩笑。随后，桑吉递给罗宾一把长剑，“给，你看起来并不在意用战利品。”
嘿，人的善意真是无止尽的麻烦。
不过接下来是放风时刻了。罗宾把烟斗别在腰间。或许，换一种香味也是不错的选择。
（第四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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