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上的那一场豪赌，像一阵飓风，在早朝结束后的一个时辰内，便席卷了整个应天府。
将作监少监张伟，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从五品小官，竟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与当朝左丞相李善长对赌，甚至立下了以项上人头为注的军令状！
这无疑是洪武朝开国以来，最耸人听闻的奇闻。
一时间，街头巷尾，茶馆酒肆，到处都在议论着这件事。
“听说了吗？那个靠给太子献宝当上官的张伟，要在三个月内，造出一种能让边军不受冻的神奇炉子！”
“嗨，我听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说，那小子是疯了！竟敢顶撞李相，还把自己的脑袋给赌上了！”
“我看啊，他就是个哗众取宠的骗子。什么格物之学，能比得上圣人经典？等着吧，三个月后，菜市口又要多一个亡魂了。”
舆论，几乎是一边倒地看衰张伟。在绝大多数人眼中，这不过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幸进小人，上演的一出即将以悲剧收场的闹剧。
而此刻，这场闹剧的主角，刚刚走出皇城。
“张总办，请留步！”
张伟回头，只见太子朱标正快步从后面跟上来，他的脸上，写满了来不及掩饰的忧虑。
屏退了左右的宦官，朱标一把拉住张伟，急切地问道：“张伟，你……你太冲动了！为何要在朝堂之上，立下如此毒誓？那可是你的身家性命啊！”
看着太子真切关怀的眼神，张伟心中一暖。他知道，这位帝国储君，是真的在为他担心。
“殿下，”张伟微微一笑，笑容里没有丝毫的勉强，反而充满了强大的自信，“请恕草民行事鲁莽。但当时的情形，若不以雷霆之势，下惊人之语，便无法破局。李相他们，是不会给我们从容发展的机会的。”
“可是，那新式燃料与炉具……”朱标的眉头，依旧紧锁，“你当真有把握？”
“殿下，”张伟的目光，清澈而坚定，“草民所信奉的格物之学，研究的，是世间万物运行的‘必然之理’。在格物之学中，一加一，就必然等于二。只要方法得当，煤炭，就必然能比木炭烧得更旺，更久，更便宜。”
他顿了顿，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语气说道：“草民赌上的，不是虚无缥缈的运气，而是可以计算、可以验证的‘真理’。所以，草民，必胜！”
这番话，朱标听得似懂非懂。但他从张伟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种他从未见过的东西——那是一种对未知世界的强大掌控力，是一种源于知识本身的绝对自信。
这种自信，莫名地安抚了他焦躁的内心。
“好！”朱标重重地吐出一口气，不再犹豫，“孤信你！从今天起，城南那座废弃兵仗局，连同里面所有的人员物资，全部交由你调配！工部、兵部、户部，若有任何人敢推诿扯皮，你持孤的金牌，可先斩后奏！”
说着，他从腰间解下一块象征着太子身份的蟠龙金牌，直接塞到了张伟的手中。
“三个月，”朱标紧紧地握了握张伟的手，“孤，在文华殿，等你的好消息。”
……
一个时辰后。
城南，废弃兵仗局。
这里早已不复当年的森严，只剩下断壁残垣和满地的荒草。张伟手持太子金牌，带着王大牛等十几个从原先工坊里挑选出来的核心工匠，站在这片废墟面前。
“先生，咱们……咱们真要在这里，造出那种神仙炉子？”王大牛看着眼前的景象，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神仙，是造不出炉子的。”张伟笑了笑，“但我们，可以。”
他环视了一圈众人，朗声道：“从今天起，这里，就是我们‘东宫格物坊’的新家！我知道，你们很多人，都在想我今天在朝堂上说的话，是不是疯了。”
工匠们低下头，不敢言语，但他们的表情，显然是默认了。
“我告诉你们，我没疯。”张伟的声音，陡然拔高，“我还要告诉你们，什么是真正的‘格物’！”
他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块黑乎乎的、毫不起眼的石头。
“你们看，这是什么？”
“先生，这是石炭。”一个年长的工匠回答道，“这玩意儿，烟大，味儿冲，还不好点着，远不如木炭好用。”
“说得对！”张伟点头，“它烟大，是因为它没有烧透；它不好点着，是因为你们没给它足够的风。万物皆有其‘理’，只要弄懂了它的‘理’，就能让它乖乖听话！”
他将那块石炭高高举起：“今天，格物坊的第一课，就是让这块人人都瞧不上的脏石头，变成能为我大明边军将士雪中送炭的宝贝！”
在张伟的指挥下，整个废弃兵仗局，立刻变成了一个热火朝天的巨大工地。
第一步，备料。
张伟派人，从京郊的西山，运来了成车的石炭。然后，他让工匠们用大锤，将这些坚硬的石炭，全部敲成粉末。
第二步，配比。
他让王大牛取来黏土和水，然后，亲自上手，在数十个大盆里，用不同的比例，将煤粉、黏土和水，混合搅拌。
“格物，就是实践！就是一次一次地尝试！”张伟一边满手泥污地搅拌着，一边对围观的工匠们大声解释，“我们要找到一个最完美的比例。黏土少了，它就无法成型；黏土多了，它就难以燃烧。我们要的，就是那个刚刚好的‘点’！”
第三步，成型。
在经过了数十次的失败尝试后，张伟终于找到了那个完美的配比。接着，他拿出了自己连夜绘制的图纸，让木工，打造出了一个奇特的模具——一个中空的、圆柱形的木桶，木桶的中间，均匀地分布着十二根手指粗细的圆木棍。
“把我们和好的煤泥，填进去，压实！”
王大牛等人按照张伟的吩咐，将黑色的煤泥，小心翼翼地填入模具，然后用力压实，最后，再将整个模具，倒扣过来。
一个黑色的、圆柱形的、上面带着十二个小孔的“煤球”，便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这……这就是您说的新燃料？”工匠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怀疑。
“它叫‘蜂窝煤’。”张伟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那十二个孔，就是它的‘气门’，是让它能烧得更旺的‘理’！”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数千个一模一样的蜂窝煤，被整整齐齐地码放在空地上，等待着风干。
与此同时，张伟又指导着窑工，用黏土烧制出了一种全新的炉子。那炉子肚子大，口径小，侧下方还有一个可以控制开合的风门。
三天后，第一批蜂窝煤，终于彻底风干。
在格物坊中央的空地上，当着所有工匠的面，张伟将一块黑色的蜂窝煤，小心地放入新炉子。
没有用火折子，而是拿出了一个凸透镜，对准太阳。片刻之后，一缕青烟，从蜂窝煤上袅袅升起。
紧接着，一簇微弱的、蓝色的火苗，从煤孔中，跳跃而出。
那火苗，在炉膛内迅速蔓延。没有浓烟，没有呛人的气味。仅仅一刻钟后，一股稳定而灼热的热浪，便从炉口，汹涌而出！
整个格物坊，鸦雀无声。
所有工匠，都死死地盯着那个其貌不扬的炉子，感受着那股远比木炭更猛烈、更纯粹的热力，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撼与狂热。
王大牛颤抖着伸出手，在那炉火前感受了片刻，猛地回头，看向张伟，眼神中，充满了如同仰望神明般的崇拜。
张伟迎着众人的目光，缓缓开口。
“这，就是格物坊的第一把火。”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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