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洪武二十七年，冬。
南京，应天府。
这座巍峨的皇城此刻笼罩在一片肃杀的寒风之中。紫禁城内的积雪无人敢扫，因为当今圣上、那位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洪武大帝朱元璋，心情正处于爆发的边缘。
乾清宫，御书房。
这里的气氛沉重得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所有的太监、宫女都屏住呼吸，跪伏在冰冷的地砖上，连大气都不敢喘。
朱元璋坐在龙椅上，身上披着一件有些磨损的皮裘。他的头发已经花白，那张曾经令天下英雄闻风丧胆的脸上，布满了岁月的沟壑，但那双虎目依然精光四射，透着一股令人战栗的杀气。
在他的面前，跪着刚刚从南洋死里逃生回来的锦衣卫千户，沈炼。
而在沈炼的身旁，摆放着三个打开的箱子。
银光闪闪的五十万两“龙洋”，色彩斑斓的《万国坤舆图》，以及那几袋看似不起眼、却被沈炼视若珍宝的种子。
“啪！”
朱元璋猛地将手中那封厚厚的书信——也就是张伟的“家书”，重重地拍在御案上。
“混账！反贼！乱臣贼子！”
朱元璋的咆哮声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在颤抖。
“他张伟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商贾贱籍，一个流亡海外的孤魂野鬼，竟然敢在朕的面前称‘执政官’？还敢说什么‘南洋联邦’？”
“不称臣，不纳贡，只说是‘编外藩篱’？还要朕跟他‘互不侵犯’？”
朱元璋气得胡须乱颤，他站起身，在大殿内来回踱步，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
“这是什么？这是裂土封王！这是赤裸裸的僭越！朕还没死呢，他就敢在海外另立中央？他眼里还有没有大明？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皇上息怒……”锦衣卫指挥使蒋瓛跪在地上，额头上冷汗直流，“那张伟虽然狂悖，但他……”
“他什么？你想替他说情？”朱元璋猛地停下脚步，眼神如刀般刺向蒋瓛。
“臣不敢！”蒋瓛吓得魂飞魄散，“臣只是觉得，这信里……似乎还有些别的意思。”
朱元璋冷哼一声，重新拿起那封信，或者说是那份《南洋商业合作备忘录》。
他虽然愤怒，但他不是昏君。他是一个极其务实、极其精明的政治家。
他在愤怒之余，读出了这封信背后隐藏的深意——那是实力，是威胁，也是一种诡异的“善意”。
张伟在信中没有用谦卑的臣子语态，而是用一种近乎平等的口吻，详细列举了他在南洋的势力：控制马六甲，垄断香料，拥有战舰数百，带甲数万。
这是在秀肌肉。
是在告诉朱元璋：别惹我，我不好惹。
但同时，他又送来了这五十万两白银，和那几袋种子。
“沈炼。”朱元璋的声音冷了下来，“你说，你在那个什么‘星洲’，看到了什么？”
沈炼抬起头，声音沙哑但坚定：“回皇上，臣看到了……繁华。”
“繁华？”
“是。那里没有城墙，但这比有城墙更可怕。他们的街道宽阔整洁，百姓……不，他们的‘公民’富足安乐。他们的港口里，停满了臣从未见过的巨舰。他们的士兵，手里拿的火铳不用点火绳，抬手就打，百发百中。”
沈炼顿了顿，鼓起勇气说道：“皇上，臣以为，那张伟……确实没有反心。或者说，他根本看不上‘造反’这件事。”
“放肆！”朱元璋怒喝，“看不上造反？难道朕的大明还容不下他这条泥鳅？”
“皇上，您看这个。”沈炼指了指那张巨大的《万国坤舆图》。
朱元璋走过去，目光落在那张地图上。
这一看，即便是雄才大略如他，也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大明，在这个地图上，竟然只占了那么一小块。
而在大明的南边，那个被标注为“南洋联邦”的黑色区域，像一只巨大的章鱼，触手伸向了印度洋，甚至伸向了那个遥远的、被称为“美洲”的地方。
“这就是……世界？”朱元璋的手指划过那些陌生的名字。
“是的。”沈炼低声道，“张伟说，世界很大，大明只是其中之一。他在外面打拼，是为了给汉人留一条后路，也是为了替大明守住南大门，挡住那些红毛鬼子。”
朱元璋沉默了。
他看着地图，眼神闪烁不定。
他想发兵。依着他的脾气，这种不受控制的势力必须铲除。
但他能吗？
北方的草原上，北元残余势力依然虎视眈眈，那是大明的心腹大患。国内，经过洪武四大案的清洗，朝堂空虚，民生凋敝，国库里的银子甚至不够支撑一场大规模的远征。
如果要打南洋，就要造船，要练兵，要耗费无数钱粮。而且，面对那样一支拥有先进火器和巨舰的“黑旗军”，大明的水师真的有胜算吗？
朱元璋是个算账的高手。
他心里那把算盘，拨得噼啪作响。
打，胜算不到三成，且会拖垮大明财政，让北元有机可乘。
不打，虽然面子上过不去，但能得到每年五十万两的“孝敬”，还能得到……
朱元璋的目光落在了那几袋种子上。
“沈炼，你说这叫什么？”
“回皇上，这叫玉米，那个红皮的叫红薯，那个土疙瘩叫土豆。”沈炼连忙解释，“张伟说，这东西耐旱耐寒，不挑地，产量极高。在那些种不出水稻的山地、沙地里也能活。若是推广开来，大明……就能少饿死几百万人。”
“少饿死几百万人……”
这句话，像重锤一样击中了朱元璋的心脏。
他是乞丐出身，他当过和尚，要过饭。他比任何人都知道饥饿的滋味。他这一辈子杀人无数，但他最大的愿望，依然是让大明的百姓能吃上一口饱饭。
如果这些种子是真的……
那张伟就是送了一份比江山还要重的厚礼。
“呼——”
朱元璋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岁。他坐回龙椅，闭上了眼睛。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也带着一丝帝王的决断。
“传朕口谕。”
“着户部，立刻派人试种这些种子。若是真如沈炼所言，重赏。”
“至于那个张伟……”
朱元璋睁开眼，眼中杀气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城府。
“他不是说他是‘大明南洋宣慰司’吗？那就给他这个名分。”
“拟旨。封张伟为‘南洋宣慰使’，许其在海外便宜行事。但他的人，他的船，不得踏入大明海疆半步。否则，杀无赦！”
“另外，”朱元璋看向蒋瓛，“锦衣卫的暗桩，给朕继续往那个‘星洲’里钉。朕要盯着他，死死地盯着他。”
“只要朕还在一天，他就别想翻出浪花来。”
“若是哪天他敢把手伸进大明……”朱元璋握紧了拳头，“朕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把他那什么‘联邦’给拆了！”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博弈。
朱元璋选择了隐忍。他用一个虚衔，换取了北方的安全，换取了能够救活百姓的粮食，也换取了大明南疆暂时的安宁。
但他并没有认输。
他就像一头蛰伏的老虎，虽然收起了爪牙，但那双眼睛，依然死死盯着南方那片越来越庞大的阴影。
“张伟啊张伟……”
朱元璋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喃喃自语。
“你究竟是忠臣，还是奸雄？朕倒要看看，你这出戏，能唱到什么时候。”
而在遥远的南方，张伟看着手机上那张大明地图，嘴角微微上扬。
恐怖平衡，达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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