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刚透出一点鱼肚白。
炊事班长老刘就领着几个半大小子，扛着锄头上了后山。
团里，已经揭不开锅了。
昨天旅部送来的那点补给，只够伤兵营里那百十号重伤员吊着命。
剩下几百张嘴，今天吃什么，没人知道。
“刘叔，你说新团长那话……能信吗？”一个叫柱子的年轻伙夫兵，一边费力地刨着草根，一边压低了声音问。
“三天吃上肉？顿顿有肉？他当肉是天上掉下来的？”
老刘没吭声，只是叹了口气，一锄头下去，带起的只有半截草根和一捧黄土。
“官大一级压死人，他说啥，咱们听着就是。”
“咱们的命，是多挖几根野菜，让弟兄们肚里能落点热乎的。”
几人正沉默着，走在最前面的柱子突然“哎哟”一声，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往前扑倒。
“咋了？”老刘心头一紧。
柱子没回话，他跪趴在地上，直勾勾地盯着前面的草丛，像是被吓傻了。
他伸出手指，声音都在发颤。
“刘……刘叔，你快看！”
几个人凑过去，借着晨光往里一瞧，瞬间全都定在了原地，连呼吸都忘了。
草丛深处，一个锈迹斑斑的巨大野猪夹，死死咬着一条粗得吓人的猪腿。
猪腿的主人，是一头浑身黝黑的巨兽！
獠牙外翻，体型壮硕得像头小牛犊，一动不动地躺在血泊里，显然死透了。
“我的……乖乖……”
老刘狠狠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以为是饿得眼花了。
幻觉。
一定是幻觉。
他颤抖着伸出手，摸到了那身粗硬的猪毛，感受到了皮下那坚实的肉感。
是真的！
“野……野猪！！”柱子第一个反应过来，扯着嗓子就嚎了起来，那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带着哭腔。
“发财了！咱发财了！”
“快！快回去报告团长！我们抓到大野猪了！三百斤的大野-猪-！”
这个消息，像是一颗炸雷，在死寂的上河村营地里轰然炸响。
“啥玩意儿？炊事班在后山套着一头三百斤的猪王？！”
“真的假的？别是饿疯了说胡话吧？”
“走！去看看！”
整个营地活了过来。
那些前一刻还像行尸走肉般躺在屋里的战士，这一刻全都疯了，一个个眼睛通红，连鞋都顾不上穿，从各个角落里冲出来，朝着后山的方向狂奔。
当那头需要七八个伙夫兵才能勉强抬动的庞然大物，出现在所有人面前时。
整个世界，安静了一秒。
下一秒，是山崩海啸般的狂欢！
“肉！是肉啊！”
“天呐！是猪肉！老子不是在做梦！”
“哈哈哈！有肉吃了！老子有肉吃了！”
战士们吼着，跳着，互相捶打着对方的后背，许多人笑着笑着，就蹲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那是从地狱重回人间的泪水。
李云龙也被这动静惊动了，他趿拉着布鞋冲出来，看到那头猪时，一双牛眼瞪得溜圆。
“他娘的……这叫什么运道？”
他咂了咂嘴，下意识地朝沈征的屋子方向瞥了一眼。
这小子的嘴，是开过光吗？
沈征“恰好”在这时走出屋子，看着沸腾的人群和那头巨兽，脸上浮现出恰如其分的惊喜。
“好！天助我也！”
他声音清朗，传遍全场。
“老刘，传我命令！把这头猪，全给我炖了！连骨头都熬成汤！”
“缴获的粉条，全放进去！今天中午，全团开荤！猪肉炖粉条，管够！”
“是！”
老刘激动得满脸涨红，吼声震天，领着人烧水磨刀，动作麻利得不像话。
很快，一股霸道无比的肉香，混着油脂的焦香，从炊事班的大铁锅里升腾而起，蛮横地钻进了每个人的鼻腔。
战士们一人捧着一个大海碗，排着长龙，眼神灼热地盯着锅里翻滚的肉块。
当第一碗堆得冒尖的猪肉炖粉条，递到一个年轻战士手里时，他的手抖得几乎端不住碗。
他夹起一块颤巍巍的肥肉，塞进嘴里。
那股纯粹的、久违的、满是脂肪的香气在口腔里炸开。
他整个人僵住了。
下一秒，眼泪决堤。
他一边往嘴里狂塞，一边放声大哭，哭得撕心裂肺。
一个哭，引爆了一片哭。
整个新一团驻地，吃饭声，哭声，笑声，混杂在一起。
没人是为了这口肉哭。
他们为死在苍云岭的兄弟哭，为打了胜仗却被赶出来的憋屈哭，为这几天食不果腹、活得不像人的绝望哭。
这碗肉，是引线，点燃了他们积压在心底的所有情绪。
独臂老兵王根叔，端着一碗肉汤，没有吃。
他走到营地边缘，面朝苍云岭的方向，缓缓将碗里的汤水洒在焦黄的土地上。
“栓子……”
他声音哽咽。
“弟兄们……”
“开饭了。”
“是新团长……是沈团长让咱们吃的肉，猪肉炖粉条。”
“你们在那边，也吃饱点……”
“吃饱了……团长说，要带咱们回去，给你们……报仇！”
周围的战士们都停下了动作，默默地看着他。
一股更深沉的悲愤，在每个人的胸膛里燃烧。
李云龙正抱着个盆一样大的碗埋头猛造，眼角余光却瞥见沈征端着自己那份，走进了伤兵营。
他心里好奇，也跟了过去。
只见沈征把碗里肉最多的那份，递给了一个断了腿的重伤员。
伤员摇头，死活不接。
沈征没多话，自己舀了一勺汤，仔细吹凉，然后送到了伤员嘴边。
他的声音很轻。
“喝了，才有力气活下去。”
“活下去，才能看着我们，给死去的弟兄报仇。”
那个重伤员看着沈征清澈的眼睛，眼泪无声地滑落，最后，张开了嘴。
李云龙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盆里的肉，突然觉得没那么香了。
这个叫沈征的小白脸……好像跟他以前见过的所有官，都不一样。
他第一次，对这个年轻人，产生了一丝敬佩。
还有一丝，深不见底的疑惑。
饭后，战士们的精气神彻底变了。
吃饱了，那股子被抽走的魂儿，就回来了。
沈征把嘴上还冒着油光的李云龙和张大彪叫到一边。
他在地上随手捡了几个土豆和一堆小石子，摆弄起来。
李云龙和张大彪好奇地凑过来。
“吃饱了？”沈征头也不抬。
“饱了，嗝……”李云龙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团长，你这运气真他娘的绝了，说吃肉，老天爷就给送来一头猪。”
沈征没理会他的插科打诨，用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个圈，声音沉了下来。
“吃饱了，就该谈正事了。”
“苍云岭的亏，我们不能白吃。”
“从今天起，我教你们一套全新的打法。”
他用树枝点了点地上的石子，眼神骤然锋利。
“这套战法，叫‘三三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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