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特别生产基地，空气滚烫，人心更烫。
改良后的一号高炉，像个沉默的土褐色巨人，矗立在山谷中央。
它很丑，炉身是石头与黄泥的混合体，充满了手搓的原始感。
但在谢宝庆和那群昔日土匪的眼中，这尊土疙瘩，比满金库的大洋还要耀眼。
德国归来的工程师张万和，正带着他的团队做着最后的检查，口中念念有词，全是德语术语，一丝不苟。
他身后的德国技工们，脸上早已没了初来时的傲慢，神情专注。
瘸子李跟在张万和身边，活像个最听话的小学生，手里攥着块抹布，时不时就想去擦擦那滚烫的炉壁，眼神虔诚得像是在看自家祖坟。
几天前，当王悦用结结巴巴的语言，和这群“洋先生”彻夜讨论“贝塞麦转炉法简化模型”后，瘸子李就彻底服了。
他听不懂什么“力学”，但他看得懂，这群文化人是真有本事，是真想在这山沟里炼出钢来。
王悦站在操作台前，瘦弱的身体因极度的激动而微微发抖。
他看着自己亲手绘制、又被张工修改过无数次的图纸，变成了眼前的庞然大物，一种创造的狂喜让他血液奔流。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汇聚在一人身上。
沈征。
他站在人群最前方，神色平静，唯独那双眼睛，亮得吓人。
“王悦，点火！”
随着沈征一声令下，王悦猛地拉下点火杆！
轰——！
一股热浪从炉底喷涌，预热的焦炭瞬间爆燃，橘红色的火焰直冲天际！
“着了！着了！”
“炉子点着了！”
人群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谢宝庆激动得把帽子都扔上了天。
瘸子李更是老泪纵横，竟直直跪在地上，冲着高炉的方向重重磕头。
然而，欢呼并未持续多久。
张万和的眉头，死死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紧盯操作台上的温度计，那根代表炉温的指针，攀升得异常艰难。
“加大鼓风量！”张万和的声音透着急切。
几个壮汉使出浑身力气，将巨大的风箱拉得如同牛喘。
温度计的指针，挣扎着向上挪动一小格，随即停滞不前。
时间流逝。
山谷里的欢呼声渐渐平息，所有人都察觉到了那股不对劲的压抑。
王悦的脸色变得惨白，额头全是冷汗，他一遍遍核对着计算数据，喃喃自语：“不可能……数据没错……”
突然！
“咔嚓——”
一声清脆的开裂声，在轰鸣中格外刺耳。
所有人的心脏猛地一揪！
瘸子李像头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抬头，死死盯住炉身中部。
那里，一道细长的黑色裂缝，正在新砌的耐火砖上缓缓蔓延！
“不好！炉壁裂了！”
“快！快停火！”张万和的声音嘶哑，充满了崩溃的绝望。
工人们慌乱地冲上去，用水龙和湿麻袋拼命给高炉降温。
“嗤——”
巨大的白色蒸汽冲天而起，像是这尊土制巨人发出的最后一声悲鸣。
蒸汽散去，山谷里死一般的寂静。
第一次点火，以彻底的失败告终。
所有人的热情，被瞬间冻结。
张万和失魂落魄地走到开裂的炉壁前，伸手触摸那道狰狞的裂痕，嘴唇哆嗦着。
“我错了……理论……我的理论在这里行不通……我是个废物……”
这位德国归来的高级工程师，此刻眼眶通红。
瘸子李扑到炉子前，看着那些破碎的、他亲手烧制的耐火砖，眼泪滚滚而下。
“我的砖……我的好土啊……”
工人们一个个垂头丧气，蹲在地上，抱着头，刚刚还冲天的干劲，此刻荡然无存。
就在这时，李云龙带着人风风火火地赶到。
“他娘的怎么回事？老子的炮弹呢！”
他老远就扯着嗓子喊，可当他冲进这片死寂，看到眼前这幅景象时，所有的叫骂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看到了张万和死灰般的脸，看到了瘸子李撕心裂肺的痛哭，看到了几百号人那写满失望的脸。
李云龙那颗打了鸡血的心，也瞬间沉了下去。
他张了张嘴，一个字没骂出来，烦躁地走到一旁，狠狠抽起了烟。
而沈征，从头到尾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意外。
他走到冰冷的高炉前，捻起一点破碎的砖屑，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叮！高炉运行失败数据采集完毕！】
【工业模块分析中……分析完成！】
【失败原因：耐火砖黏合土中‘钾’元素超标，高温下与二氧化硅形成低熔点钾长石共晶，破坏炉壁结构强度。】
【方案优化：解锁‘小型电弧炉’核心图纸及技术要点。】
沈征的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一张张沮丧的脸，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都哭丧着脸干什么？”
所有人愣愣地抬起头。
沈征的目光落在张万和身上。
“张工，你没错。你的理论，是这个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
他又看向瘸子李。
“李师傅，你的手艺也没错。没有你的砖，我们连失败的机会都没有。”
沈征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
“但你们都忘了最重要的一点！”
“我们是谁？是八路军！我们是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用全世界最烂的家底，干一件捅破天的大事！”
“一次就成功？那他娘的叫神话！老子不信神话，老子只信我自己！”
“失败一次，我们就知道一条路是错的！失败一百次，我们就知道一百条路是错的！那剩下的那条，就一定是通往成功的康庄大道！”
他走到李云龙面前，一把夺过他的烟袋锅，在鞋底磕了磕。
“老李，别他娘的在这儿吞云吐雾了！”
李云龙被他这番话震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识问：“那……那干啥？”
沈征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股让所有人胆寒的疯狂与自信。
“砸了！”
“啥？”李云龙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把这个破炉子，给老子砸了！”
沈征指着那尊刚刚还被众人视若珍宝的高炉，语气不容置疑。
“然后，去把我们缴获的鬼子那台最大号的柴油发电机，给老子拖过来！”
“今天，老子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他娘的……用雷电炼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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