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事长办公室的百叶窗半掩着，午后的阳光斜切进来，在深褐色实木办公桌上投下明暗交错的条纹。
墙上挂着一幅褪色的合影——二十六年前，两个穿褪色工装的年轻人站在出租屋门口，身后是堆满泡面箱的走廊。
左边那个头发蓬乱、笑容憨厚的，是林振辉；右边稍显拘谨的，便是如今坐在沙发上的张诚。
照片下方摆着半盒“硝苯地平”，是张诚常年离不开的降压药，铝箔板上只剩孤零零的两粒。
门被林振辉一脚踹开的瞬间，张诚的后颈寒毛倒竖。
他背对着窗户，手里那只养了十年的紫砂杯端得稳如泰山，杯里半杯凉水映着他发白的脸——二十六年前林振辉递来的那杯热茶，好像还烫在他手心里，暖得他眼眶发酸。
“坐。”林振辉指指沙发，自己先陷进真皮座椅里，姿态松垮得像唠家常。
可张诚看见他指节抵着太阳穴揉了揉，那是他思考时惯有的小动作，分明是审讯的前奏。
张诚慢吞吞陷进沙发，像掉进泥潭。
紫砂杯“嗒”地搁在茶几上，声音刺得人耳疼。
他摸出ipad，屏幕亮起的冷光映着他眼底的血丝：“仓储部三个月的烂账？振辉，这都是市场波动！智能货架预付款打了水漂，客户拖账我垫钱救急，总不能看着项目黄了吧？”
“少扯！”林振辉突然拍桌，震得茶杯跳起来，茶水泼湿了茶几上一份标着“辞职报告”的空白纸。
他抽出一叠文件甩过去，纸页哗啦作响，“诚辉物流三个月赚的四千七百万，六成进了恒通账户，四成填了赌债——这叫市场波动？”
张诚脸色唰地白了。
他瞥见文件里夹着一张银行流水截图，诚辉公司的账户明明白白指向恒通控股。
林振辉的指尖划过另一页，指甲盖几乎要嵌进纸里：“五十台叉车，市场价十八万一台，你报三十万！多花的六百万，够普通家庭挣一辈子！”
他突然用指腹蹭过纸张褶皱，像是拂去不存在的灰尘，“还有这三千万垫资，根本没进客户账户，全买了恒通的高危理财！”
每句话都像鞭子抽在张诚脸上。
他猛地站起来，紫砂杯“哐当”倒地，水漫过那份空白辞职报告。
二十六年前分泡面的夜晚突然撞进脑子——出租屋里只有两桶泡面，张诚把叉子递给林振辉：“振辉，你先吃，吃饱了有力气开车。咱们这命，绑一块儿的。”
此刻那碗面的热气仿佛还在鼻尖，可眼前的人却举着鞭子。
“林振辉！你查我？”张诚血红着眼，声音发颤。
“我查的是蛀虫。”林振辉也站起来，高半头的个子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拉开抽屉，甩出一张黑金银行卡，卡面反光晃得张诚眼晕，“自己辞，体面走。不然报警，你和你儿子一起蹲大牢。”
张诚盯着卡上的数字——，正好够填儿子的三千万赌债。
他手抖着想去拿，指尖刚碰到卡面就像被烫到，想起上周儿子哭着打电话：“爸，催债的堵在我公司，我不想坐牢……”
又想起去年酒局上，林振辉替他挡下客户的灌酒，拍着他肩膀笑：“我这老兄弟，就是心软。”
“你就不怕我鱼死网破？”他猛地缩回手，掌纹里渗出的汗珠沾湿了银行卡边缘。
“不怕。”林振辉坐回去，钢笔在纸上划掉“仓储”，改成“恒通眼线”，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像催命符，“你的邮件、电话、转账记录，我都有备份。”
张哥，我想给你体面，是念着二十六年的情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墙上的合影，“当年你创业缺资金，是我把婚房抵押了——这点‘波动’算什么？”
张诚喉咙发紧，这句话像根针戳进旧伤疤。
他梗着脖子反驳：“抵押款我三个月就还了，还多给了你十万利息！你现在吞的是林氏三百号人的饭钱！”
“所以呢？”林振辉突然笑了，眼底却结着冰，“你要为了儿子的赌债，毁了三百个家庭的饭碗？”
张诚，你摸摸良心，当年是谁在你住院时，把最后一个馒头掰给你？”
张诚的防线彻底崩塌。
他捂着脸嚎啕大哭，眼泪混着冷汗滴在紫砂杯碎片上。
那些碎片是他结婚时买的，跟了二十多年，此刻却像二十六年的情分，碎得七零八落。
林振辉没理他，重新沏了杯太平猴魁推过去。
茶叶在热水里舒展，香气裹着水汽漫开：“茶凉了能续，人走弯路能回头。但林氏这棵树，不能被蛀空。”
孩子们还要回来，我得给他们留个干净的家。”
张诚抬起泪眼，看见林振辉鬓角的白发——上次见还是半年前，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
“振辉，我辞……但求你别让孩子们知道。他们小时候，都喊我张伯伯……”
“明天把报告放桌上。”林振辉摆摆手，声音冷得像冰，“钱我处理，你滚。”
张诚踉跄着走到门口，突然回头：“振辉，我还能回仓储部看看吗？那里有我整理的货架清单……”
“不能。”林振辉打断他，指尖敲了敲桌上的监控摄像头，“权限全冻。林氏的门，你再也别想进。”
门关上的刹那，张诚腿一软跪在地上。
手机响了，陌生号码，女声阴柔得像蛇：“张总，听说您今天不太顺？”
“你是谁？”
“恒通的使者。三千万，您不要了？”
张诚看向桌上那张银行卡，又看向窗外林氏大楼的灯火。
二十六年前分泡面的夜晚突然清晰起来——林振辉把最后一口汤喝完，抹了抹嘴说：“等咱赚了钱，买个大房子，让孩子们住进去。”
“要！”他突然吼出声，抓起桌上的签字笔，在辞职报告背面唰唰写字——不是辞职理由，是恒通境外秘密账户的地址，“但得换个玩法！”
“什么玩法？”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笑意。
“林振辉比我狠多了。”张诚把报告装进信封，狠狠砸碎紫砂杯，碎片溅了满地。
一块尖锐的瓷片扎进掌心，疼得他一激灵——原来比起坐牢，更怕的是那四个孩子以后见了他，眼神里没了“张伯伯”的热乎气，“是还债！”
他盯着地上的碎片，像在看二十六年的情分——碎得好，碎了才能拼个“守”字。
守林氏，守老哥们，守那四个喊他“张伯伯”的孩子。
恒通想阴林氏？老子让你们连本带利吐出来，不然别想走！
这一夜，叛徒成了卧底。
而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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