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
天地都是灰白的。
海是凝固的灰白,天是低垂的灰白,连脚下这片海滩,也是由细密的、仿佛骨粉般的灰白砂砾铺就。
没有声音,没有风,没有温度的变化,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压在心口的“静”。
这静不同于真空,真空是“无”,而这里的静,是一种“有”的静,一种沉淀了太多东西以至于再也泛不起丝毫波澜的死寂。
王起站在海滩边缘,脚下是冰冷坚硬的砂砾。
他身上的伤,体内的痛,神魂的疲惫,在这片绝对的“静”中,似乎都被冻结、延缓了,但也如同陷入泥沼,变得滞重而难以调动。
他试着运转混沌核心,力量流转得异常缓慢,如同生锈的齿轮。
“孤陨”刀握在手中,刀身冰凉,那凛冽的锋芒似乎也被这无边的灰白寂静包裹、压制,不再轻易显露。
这片“归寂海”,本身就像一种至高无上的“场”,一种“寂灭”规则的显化。
慕容九扶着白素坐下,自己也喘息着,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紫电剑在她手中,雷光竟也显得晦暗不明,仿佛连雷霆的暴烈在这里都被驯服、稀释了。
她心中的不安在滋长,这地方太诡异了,诡异得让人心底发毛。
她看向王起,看到他那凝重的侧脸,才勉强定下心神。
无痕将林战安置在一块相对平坦的砂砾上,自己则半跪在地,指尖捻起一撮灰白砂砾,细细感知。
“砂砾中有极微弱的能量残留……很古老,很杂乱,但都被‘寂灭’气息覆盖、同化了。”
他低声道,刺客的敏锐让他捕捉到了这死寂之下的异常,“这里……死过很多东西,或者,埋葬过很多‘存在’。”
白素在慕容九怀中微微动了动,眼皮颤抖,似乎要醒来。
她皮肤下的暗紫色纹路在这灰白环境中,显得格外刺眼,如同污迹。
慕容九连忙轻声呼唤:“白素?白素?”
白素没有完全清醒,只是嘴唇翕动,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海……在……哭……”
哭?
慕容九一怔,侧耳倾听,除了那令人窒息的寂静,什么也没有。
王起却抬起了头,望向灰白海面深处,那一点模糊的黑影——孤岛的方向。
他的“感知”在这里被严重压制,但“孤陨”刀魂与这片“寂灭”场域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极其隐晦的对抗与吸引。
刀魂在抗拒这种绝对的“静”,但又被其吸引,仿佛这里才是它真正的归宿,或者……试炼场?
“休息片刻,然后去那里。”王起指向海中的孤岛。
令牌指引他们来此,那孤岛很可能是“渊”的入口,或者至少是这片死寂之海中唯一不同的地方。
众人默默调息,适应着这诡异的环境。
星髓晶乳在这里效果大打折扣,但聊胜于无。
王起尝试着更主动地去“感受”这片“归寂海”的规则,而非仅仅被动承受其压制。
他的混沌核心缓慢而坚定地旋转,不再试图强行冲破这种“寂灭”感,而是尝试去解析、去包容,甚至去……模拟其一丝真意。
这个过程极其艰难,如同在冻结的思维中开辟路径,但每前进一丝,他对自身力量、对“孤陨”刀的理解,似乎也多了一分不同以往的沉淀。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众人状态稍稳。
白素依旧半昏半醒,但似乎暂时没有恶化的迹象。
林战依旧沉睡,战魔体在这种环境下反而显得格外“安静”,连眉宇间的灰暗都似乎淡了一点点。
“走吧。”王起身形一动,当先朝着海边走去。
他没有御空,在这规则奇特的“归寂海”上,贸然飞行可能引发未知变故。
他试探性地将脚踏入那灰白色的“海水”。
触感奇特。
并非液体的湿润,也非固体的坚硬,更像是一种粘稠的、冰冷的“胶质”。
脚陷入其中,感受到一股不大却持续存在的吸力和阻力,仿佛这海水本身不愿被扰动。
同时,一股更加深沉直接的“寂灭”意蕴顺着接触点蔓延上来,试图冻结他的气血与思维。
王起微微蹙眉,混沌核心运转,将那侵袭的“寂灭”意蕴强行化去。
他继续向前,海水逐渐没过小腿、膝盖、腰际。
每一步都比在陆地上沉重数倍,不仅要对抗海水的阻力,更要持续抵御那无孔不入的“寂灭”侵蚀。
慕容九搀扶着白素紧随其后。
白素的身体在接触到海水时,猛地颤抖了一下,皮肤下的暗紫纹路骤然一亮,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仿佛这“寂灭”海水对那污染也有着某种压制作用,但同时也加剧了白素的痛苦。
慕容九只能更加小心地支撑着她。
无痕背着林战走在最后,他的身法在这里几乎无用,只能依靠纯粹的身体力量一步步跋涉。
海水死寂,行走其中,连拨动水花的声音都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仿佛声音也被这海水吸收了。
四周是茫茫的灰白,上下难辨,只有前方那一点黑影,是唯一的方向标。
走了约莫百余丈,海水已没过胸口。
那孤岛依旧遥远,大小似乎没有明显变化。
就在众人全神贯注对抗海水阻力和“寂灭”侵蚀时——
异变,毫无征兆地,来自脚下!
王起脚下的海水,突然毫无征兆地向内坍缩、旋转,形成一个急速扩大的灰白色漩涡!
漩涡中心传来一股强大无匹的吸力,要将他拖入深不见底的海底!
与此同时,漩涡边缘的海水猛然向上凸起,凝聚成七八条粗大的、完全由灰白海水构成的触手,带着沉闷的破水声,狠狠抽向王起,以及他身后的慕容九和白素!
这些海水触手看似笨重,速度却快得惊人,更蕴含着比普通海水强烈十倍的“寂灭”意蕴,所过之处,连空间都仿佛被冻结出细密的灰色冰纹!
这不是生物,更像是这片“归寂海”自身规则被触动后产生的……“排斥”或“清理”机制!
王起眼中寒光一闪,在漩涡吸力及身、触手临头的刹那,他非但没有后退或闪避,反而将手中的“孤陨”刀,猛地向下插入漩涡中心!
不是斩,而是……“钉”!
刀身入水的瞬间,一股凝练到极致的、“斩断”与“定义”的刀意,以刀尖为原点,轰然爆发!
那急速旋转、吞噬一切的灰白漩涡,在触及这股刀意的瞬间,如同被投入了定海神针,骤然一滞!
旋转的速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缓、凝固!
连带着那几条抽击而来的海水触手,动作也出现了明显的迟滞!
趁此间隙,王起身形如游鱼般向侧方滑开数尺,同时左手并指,对着最近的一条触手,隔空一划!
一道细微的灰白刀痕凭空出现,印在触手的中段。
“噗。”
触手应声而断!
断口处没有液体飞溅,只有一片更加深沉的灰白,旋即整条触手溃散,重归海水。
但断口处的“寂灭”意蕴,却比之前浓郁了数倍,如同跗骨之蛆,顺着王起划出的刀痕反向侵蚀而来!
王起闷哼一声,手臂上瞬间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灰色冰晶,整条手臂都传来麻木僵硬之感。
他立刻催动混沌核心,艰难地将这股反噬的“寂灭”意蕴化去。
而被他“钉”住的漩涡,虽然旋转停滞,却并未消失,反而从中心涌出更多、更浓的灰白气息,试图侵蚀、覆盖“孤陨”刀身!
更麻烦的是,周围平静的海面,开始接二连三地出现类似的漩涡和触手!
仿佛整片海域都被惊动了,要将这几个闯入者彻底“寂灭”、吞噬!
慕容九厉叱一声,紫电剑光在水中艰难绽开,化作一圈雷环,护住自己和白素,将两条袭来的触手炸得粉碎,但雷光也迅速被海水中的“寂灭”意蕴侵蚀、黯淡。
她脸色发白,既要对抗海水和侵蚀,又要保护白素,还要战斗,压力巨大。
无痕身影在水下急闪,匕首带着凝聚的劲气,刺穿了一条触手的核心连接处,使其溃散。
但他的动作也明显受到了海水的严重制约,远不如陆地上灵活。
王起眼神冰冷,他知道不能纠缠。
这片“归寂海”的力量近乎无穷无尽,耗下去他们必死无疑。
他猛然将插入漩涡中心的“孤陨”刀向上一提!
“起!”
随着他一声低喝,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了“孤陨”刀“斩观测”真意与他自身混沌特性的力量,顺着刀身注入那被“钉”住的漩涡核心!
不是破坏,而是……“覆盖”与“重构”!
他以自身对“寂灭”的初步理解,结合“孤陨”刀斩断一切的意志,强行在这片海域固有的“寂灭”规则中,短暂地“定义”出了一小片……属于他的、“相对活跃”的领域!
那被刀意侵入的漩涡核心猛地一震,随即,旋转方向竟然开始逆转!
并且,逆转的漩涡散发出一种与周围海水格格不入的、带着微弱锋芒的波动!
这股波动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引起了周围海域“寂灭”规则的剧烈反弹!
更多的漩涡和触手疯狂涌向这片“异常”区域!
但王起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跟我走!”他低喝一声,身形不退反进,竟然主动冲入了那个被他逆转的漩涡之中!
同时,一股柔和的牵引力将慕容九、白素和无痕、林战一同拉向漩涡!
众人没有犹豫,瞬间没入漩涡。
就在他们进入的刹那,周围无数灰白触手和漩涡狠狠撞在了这片“异常”区域上!
“轰——!!!”
无声的巨响在精神层面炸开!整个海面仿佛都剧烈震动了一下!
灰白色的海水冲天而起,又重重落下,搅得天昏地暗!
而在那剧烈的规则冲突与碰撞的中心,那个被王起强行逆转、作为临时“盾牌”和“通道”的小漩涡,在承受了恐怖的冲击后,终于支撑不住,轰然爆开!
爆开的能量乱流中,几道身影如同被投石机抛出,划过一道弧线,穿过混乱的海水与规则碎片,重重地……
摔在了坚硬的、灰黑色的岩石地面上。
海水、漩涡、触手,全都消失了。
身后,是那片依旧死寂无波的灰白大海。
身前,是一座……岛。
他们,登上了孤岛。
王起单膝跪地,以刀拄地,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带着淡金色的血沫。
刚才那一下强行“定义”规则、逆转漩涡、承受冲击,几乎耗尽了他恢复的所有力量,伤势又有反复。
但他的眼神,却锐利地扫视着岛上环境。
慕容九和无痕也狼狈落地,急忙检查白素和林战。
白素似乎被刚才的冲击震得彻底昏迷过去,但气息尚存。
林战依旧未醒。
暂时安全了。
王起缓缓站起,打量着这座孤岛。
岛不大,方圆不过数里,地面是灰黑色的、仿佛被烈火焚烧过又冷却的岩石,寸草不生,没有任何生命迹象。
岛中央,矗立着一座……建筑。
那是一座样式极其古朴、甚至有些简陋的石殿。
石殿完全由同样的灰黑色岩石垒砌而成,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一方低矮的门户,门户上方,刻着一个与令牌上一模一样的古老符号——
“渊”。
石殿静静地立在那里,与周围的死寂融为一体,仿佛自天地初开便已存在。
而在石殿门前的空地上,竖立着三块石碑。
石碑也是灰黑色的,上面似乎刻着字。
王起握紧“孤陨”刀,一步步走向石殿。
当他走近,看清那三块石碑上的字时,脚步,微微一顿。
三块石碑,从左到右,刻着三句简短的话:
第一块:“入此门者,当舍妄念。”
第二块:“见‘渊’者,当知本寂。”
第三块:“……后来者,小心‘醒者’。”
前两句似箴言,似警示。
最后一句,却像是后来人匆匆添上的警告,字迹潦草,甚至带着一丝……惊惶。
“醒者”?
王起的目光,越过石碑,落在那扇低矮、却仿佛重若千钧的石殿门户上。
门内,是无尽的黑暗。
而门外石碑上的警告,如同冰冷的咒语,回荡在这片灰白死寂的天地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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