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
晨光熹微时,沈霜刃便已起身。
青莹早已备好一切,那套淡黄色常服下,是紧贴身躯的玄色夜行劲装,柔软坚韧的特制面料,既不会影响外罩宫装的垂坠,又能在必要时迅速褪去外层,行动自如。
繁复的郡主礼服层层穿戴整齐后,反而勾勒出她因内里劲装而略显丰腴的身姿,少了几分平日的纤弱,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矫健力量感。
铜镜中的女子云髻高绾,簪着赤金点翠步摇,华贵雍容。
眉目却依旧清冷,眼底深处藏着只有她自己知道的警惕与决绝。
“郡主,时辰差不多了。”青莹轻声道,眼里满是担忧。
沈霜刃最后检查了袖中暗袋里的银针、信号弹,以及那枚温润的白玉平安扣,点了点头:“走吧。”
郡主府的马车缓缓驶向皇宫。
晨光中的盛京城已是张灯结彩,中秋的喜庆氛围弥漫大街小巷。
沈霜刃透过车窗看着这一切,心中却是一片冷肃。
这表面的祥和之下,暗流汹涌。
宫门前,车马络绎不绝。
沈霜刃刚下马车,便听见一道温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三弟妹?”
沈霜刃转身,只见南承霁正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一袭月白亲王常服,依旧那般温文尔雅。
他在看见她的一瞬间,眼中闪过明显的怔忡,随即化为复杂难辨的情绪。
自上次寝殿迷香事件后,两人再未见面。
此刻猝然相逢,沈霜刃心中也是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福身行礼:
“陵耀王殿下,好久不见。”
南承霁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掠过她身后的郡主仪仗,又细看了看她今日格外华贵的装扮与气度,眼中渐渐了然,唇边泛起一丝苦笑:
“原来如此……昭华郡主。确实是,好久不见。”
他的语气里有释然,也有几分怅惘。
原来那夜在寝殿中与他一同中计的“三弟妹”,竟是沈铮将军遗孤,新晋的昭和郡主。
许多疑惑在此刻豁然开朗,却又平添了更多复杂心绪。
沈霜刃看出他眼中的顾虑与欲言又止,主动开口化解尴尬:
“臣女初次以郡主身份入宫赴宴,对宫中路径尚不熟悉。不知陵耀王殿下可否屈尊,为臣女带路?”
南承霁闻言,神色舒缓了些许,彬彬有礼地侧身:“自然。郡主请。”
两人并肩踏入宫门,沿着汉白玉铺就的宫道缓步前行。
晨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早就看出三弟妹……不,昭华郡主与众不同,”
南承霁率先打破沉默,语气温和,
“却不想,竟是沈铮将军的千金。郡主隐忍多年,为父翻案,重振门楣,实乃巾帼不让须眉,令人钦佩。”
沈霜刃微微垂眸:“王爷过誉了。臣女已与陵渊王和离,王爷唤我昭华郡主便好。往日隐瞒身份,实是情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还望王爷见谅。”
她说得客气而疏离,刻意强调着“和离”与新的身份,划清界限。
南承霁听出她话中之意,眼底掠过一丝黯然,很快便恢复如常:
“郡主客气了。往事已矣,如今郡主贵为皇亲,前程似锦。”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气氛看似融洽,实则各怀心事。
不多时,便来到了今日宫宴所在地——奉天殿前的丹陛广场。
广场上已布置妥当,数百张桌案按品级排列,锦缎铺陈,鲜花点缀。
正中高台是帝后及妃嫔的御座,两侧分别是皇子亲王、宗室勋贵及文武重臣的席位。
宫女太监穿梭其间,忙碌而有序。
南承霁引着沈霜刃来到属于郡主品阶的席位前,温声道:“昭华郡主请坐。”
“多谢王爷。”沈霜刃颔首致谢,正要入座。
南承霁自然而然地便要在她身侧的席位上坐下。
按规制,宗室亲王席位本就相邻。
然而,他刚有动作,一道低沉而带着明显不悦的声音便从身后传来:
“皇兄今日来得倒早。”
沈霜刃抬眸,南承霁动作顿住,直起身。
南晏修大步走来,一身玄色亲王礼服,金冠玉带,气势凛然。
他面上带着笑,眼神却锐利如刀,直直落在南承霁身上。
沈霜刃也跟着站起身,依照礼数微微屈膝:“见过陵渊王。”
南晏修这才将目光转向她,那一瞬间,他眼中闪过毫不掩饰的惊艳,甚至有一瞬的失神。
今日的沈霜刃,一身淡黄色宫装,外罩藕荷色云锦大袖衫,裙摆以金线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华贵非凡。
那支赤金点翠步摇在她发间轻颤,映着晨光,璀璨生辉。
她本就容貌绝丽,此刻盛装之下,更添雍容气度,与平日或娇媚或清冷的模样截然不同,是一种端庄大方的美,令人移不开眼。
南晏修喉结微动,压下心头悸动,面上却恢复那抹标志性的、带着几分邪气的坏笑,先是对南承霁道:
“皇兄勿怪,臣弟一时情急,失礼了。”
南承霁神色如常,温和一笑:
“三弟说哪里话。不过是与昭华郡主偶遇,顺路同行罢了。”
“原来如此。”南晏修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这才转向沈霜刃,依礼拱手,“见过昭华郡主。”
两人客客气气地见了礼,气氛却莫名有些凝滞。
南晏修极其自然地走到沈霜刃身侧,对南承霁道:“皇兄,您的席位似乎在那边。”
他指了指略远处、更靠近御座的几个位置。
南承霁看了一眼沈霜刃,又看了看南晏修明显占有的姿态,心中了然,也不争执,温和笑道:
“是了,瞧我这记性。那郡主、三弟,我先过去了。”
“皇兄慢走。”南晏修目送他离开,这才转身,在沈霜刃身旁的席位坐下,恰好是南承霁刚才想坐的位置。
沈霜刃瞥他一眼,低声道:“幼稚。”
南晏修面不改色,凑近些,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我的霜儿,自然只能坐在我身边。”
“谁是你的。”沈霜刃别开脸,耳根却微红。
宾客陆续到齐,广场上渐渐热闹起来。丝竹声起,宫宴即将开始。
沈霜刃看似悠闲地品着茶,目光却不动声色地扫过全场。
她看见了路清清,坐在路丞相身后,一身娇艳的桃红衣裙,正偷偷望向南承霁的方向,神色复杂。
而南承霁似乎浑然未觉,只与身旁的宗室子弟交谈。
沈霜刃唇角勾了勾,收回目光,抿了一口清茶。
倒是差点忘了,还有这位骄纵大小姐的“后续”要处理。
之前为了报她陷害自己的仇,让这位有钱有势却跋扈的相府千金乖乖掏钱赈济灾民。
所谓的“下蛊”自然是子虚乌有,那不过是一点唬人的小手段和逼真的“症状”演的一出戏。
但为了让她深信不疑,并持续“投资”,每月十五月圆之夜,沈霜刃都会派人秘密将“解药”送到路清清房中。
那些用精致小瓷瓶装着的,不过是些加了蜂蜜、用名贵药材精心调配的补气血、安神养颜的药丸,吃下去对身体有益无害。
路清清每次服下后觉得“症状缓解”,便更加笃信不疑。
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也为了维持相府千金的体面,她倒是乖乖照做,
陆陆续续捐出了不少私房钱和首饰,用于购置棉衣、米粮,救助京郊乃至更远地方的贫苦百姓。
那些受了她恩惠的灾民难民,自然不知道背后弯弯绕绕,只道是路丞相家的小姐菩萨心肠,慷慨仁慈。
一时间,路清清“乐善好施”的名声竟也在民间悄然传开,倒是让她那骄纵跋扈的形象改善了不少,连路丞相都有些诧异女儿何时转了性子。
沈霜刃想起这些,眼底掠过一丝狡黠的笑意。
这笔“买卖”,路清清“破财消灾”,百姓得了实惠,倒也不算太亏待她。
不过眼下,看她对着南承霁那副心绪难平的样子,似乎暂时还没心思琢磨“蛊毒”的事儿。
沈霜刃放下茶盏,心想:也罢,就让这补药再送一阵子吧,就当……给她压压惊,顺便再多为百姓谋些福祉。
她看见了玉妃——今日盛装出席,坐在皇帝下首,笑容温婉,不时与皇帝低语,帝妃情深,羡煞旁人。
她还看见了一些生面孔——
那些混在侍卫、宫人中的,眼神锐利、动作干练之人。有的是南晏修安排的,有的……恐怕是南景司的人。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御座右侧稍远处——陵襄王南景司的席位。
南景司今日难得穿了亲王礼服,依旧是偏素的月白色,墨发以玉冠整齐束起,少了平日的妖娆散漫,多了几分庄重。
他正含笑与几位大臣寒暄,姿态优雅从容,仿佛真只是来参加一场普通宫宴。
但沈霜刃敏锐地注意到,他身后侍立的花城,右手始终虚按在腰间——那里定然藏着兵器。
而南景司偶尔抬眸扫向御座的眼神,平静之下,暗藏着一丝志在必得的锐光。
“他来了。”南晏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同样压得极低。
“嗯。”沈霜刃应了一声,收回目光,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借衣袖遮掩,将一枚细小的银色药丸含入舌下——这是厉尘兮特制的解毒丸,可防备大部分迷药毒物。
酉时三刻,帝后驾临。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全场立刻寂静,所有人离席跪拜:
“恭迎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帝携皇后登上御座,玉妃随侍在侧。皇帝今日心情颇佳,抬手道:
“众卿平身。今日中秋佳节,阖家团圆,不必多礼。”
“谢皇上!”
众人归座,宫宴正式开始。
珍馐美馔如流水般呈上,歌舞伎乐轮番登场。
觥筹交错间,气氛逐渐热烈。
皇帝显然兴致很高,不时与重臣谈笑,对几位皇子也多有勉励。
南晏修表现得与往常无异,沉稳持重,偶尔与相邻的亲王交谈几句。
沈霜刃则维持着郡主应有的仪态,端庄得体,不卑不亢。
但两人的心神,始终高度紧绷。
戌时正,一轮明月升上中天,皎洁如银盘。
皇帝举杯起身,朗声道:“今日月圆人团圆,朕与众卿共饮此杯,愿我朝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愿吾皇万岁,愿国朝永昌!”众人齐声应和,举杯共饮。
饮罢,皇帝笑道:“赏月时辰到了。众卿可移步观月台,共赏明月。”
按照惯例,此时众人会暂时离席,前往地势更高的观月台赏月、吟诗、放灯,约莫半个时辰后再回席继续宴饮。
这也是宫宴中守卫相对松散、人员流动最大的时段。
沈霜刃与南晏修对视一眼。
时机到了。
众人纷纷起身,在宫人的引导下,三三两两朝观月台方向走去。
月光如水,洒在宫苑的琉璃瓦上,泛起清冷的光泽。
沈霜刃随众人前行,南晏修始终在她身侧半步之处。
她能感觉到,暗中有数道目光始终跟随着他们,有保护的,也有监视的。
观月台上早已布置妥当,四周悬挂着各式精美的宫灯,中央设了香案,供奉着月饼瓜果。
众人凭栏赏月,谈笑风生,一派祥和。
南景司也上了观月台,他并未与众人扎堆,而是独自站在栏杆边,仰头望着明月,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妖冶宁静。
忽然,他转过身,朝皇帝所在的方向走去。
沈霜刃心中一凛,手指微动,几枚银针已滑入指间。
南晏修也察觉到了,脚步微不可察地向前挪了半步,将沈霜刃半护在身后。
南景司走到御前,躬身行礼:
“父皇,儿臣在护国寺修行多年,每逢月圆,皆会为父皇、为社稷祈福。今日中秋,儿臣特意准备了一份薄礼,愿呈于御前,聊表孝心。”
皇帝显然有些意外,但看着南景司如此恭敬,神色缓和了些许:“哦?景司有心了。是何礼物?”
南景司直起身,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锦盒,双手奉上:
“是一卷儿臣亲手誊抄、在佛前供奉了九九八十一日的《金刚经》,愿佑父皇龙体安康,佑我朝国运昌隆。”
一旁的内侍上前接过锦盒,检查无误后,呈到皇帝面前。
皇帝打开锦盒,里面果然是一卷抄写工整的经卷,墨迹沉静,隐隐有檀香。
他点了点头,露出欣慰之色:“你有此孝心,甚好。赏。”
“谢父皇。”南景司再次躬身,退回原位。
整个过程看起来再正常不过,一位孝子向父亲献礼。
但沈霜刃的眉头却微微蹙起——太正常了,反而不正常。
南景司绝不可能只为献一份经卷。
就在皇帝将锦盒递给身旁内侍保管的刹那,异变陡生!
“砰——!”
一声巨响从宫门方向传来,紧接着是兵刃交击的锐响与隐约的喊杀声!
“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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