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光宗在众人起哄之中，实在是难以推辞，最终只得清了清嗓子。一改平日里笑眯眯、和善的样子，彬彬有礼先是朝四方拱手，两只眼睛透出光彩，说道：“那我啊，今天就给乡亲们献献丑，来上一段梆子。要是唱得不好，还请诸位见谅。”
满堂连孩子的笑闹声也消失不见，静悄悄的，目光纷纷落在宋光宗身上。
见他身形一抖，手臂一颤，已然是起了范儿。
“戴乌纱好似愁人的帽，穿蟒袍又好似坐狱牢，穿朝靴又好似拌足索，系玉带好似一犯法绳，不居官来我不受害，吃一日俸禄——”
光宗爷爷的嗓音破云霄。
他不过是随便取一小段来唱，唱得是辕门斩子。
沈老爷子原本还乐呵呵的脸上表情逐渐凝重，最后化作一声叹息。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不行了，人老了。”
宋光宗唱完，拍着胸脯，像是瞬间老了许多岁。
懂戏的都知道，这一段唱得不算好，老人家年纪大了，心肺嗓子跟不上。
台下乡亲鼓掌叫好。
宋父笑道：“光宗叔还是老当益壮，风采依旧。”
宋光宗乐乐呵呵地说道：“还得是文化人会说话。”
有人瞥了两眼那群真正的文化人，哄堂大笑。
……
秋收完后，各自归位。
倒也没真闲着的。
村里年轻的汉子要趁着不种地的时候练民兵，具体都是从哪传来的把式众说纷纭，木头做得长枪跟刀连劈带砍。沈衍礼曾经评价过，这都是花架子，软绵绵的没点力气。
女人们就开始扯布缝衣做鞋。
沈衍礼在思考一个问题——
人为什么非得上班？
宋娇娇瞥见床头坐着的阴影，愣了愣。往常沈衍礼这时候早去端水洗漱，准备吃点早饭出去上学了。
“老公？”
宋娇娇喊着。
沈衍礼身体顿了下，跳下床道：“怎么醒的这么早。”
他衬衫的袖子扣没系好，宋娇娇眼尖瞥见上面斑斑点点的红，撑着坐起来问道：“你手怎么了？”
“嗯？”
沈衍礼低头瞥了一眼，撸起来袖子，胳膊上不知道为什么又起了很多红色的斑点，他没抓，不以为然道：“可能对什么过敏了。”
宋娇娇皱眉：“最近也没吃什么吧？”
“也许是季节性的，不用管。”
昨天去学校上完一节课后他就发现起红疹。
像荨麻疹。
等回来吃了顿饭，疹子就褪下去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长了起来。
宋娇娇撩着衣服穿好，说道：“我给你拿点钱，你到时候去镇上卫生所看看吧。之前隔壁村也有人也起小红疙瘩，最后浑身都流血水，烂的皮肉都看不清。”
【艾梅逝的？】
【！！！】
【不应该啊，沈大佬会偷腥？】
【难绷，起红疹的原因有很多好吧？我就是季节性的，春秋高发期】
“你说的那是脏病吧？”
沈衍礼一下就皱眉了，忽地心里也开始犯嘀咕。
他知道宋娇娇嘴里那烂血肉的，乱搞关系的人才会有。
可他清清白白，老婆也清清白白。
这怎么可能？
但是他之前真的很皮实，从来就没起过疹子，要说过敏，也就最近宋母天天炖冬瓜汤给他喝。
宋娇娇道：“我也不知道，你去找大夫看看。”
她从盒子里数了几张钱揣他兜里，见沈衍礼心事重重的，意外的什么都没多说。
沈老爷子在家。
宋娇娇没赖床，全家坐在桌前喝粥吃窝窝，还就着点咸菜丝。
“今天我该回去了。”
沈老爷子忽然道，宋母眼珠子一瞪：“咋了，小沈爷爷？是住的不合适，还是吃得不合适？”
前两天忙，没空作陪。
这好不容易才空下来。
“那倒不是，在这儿吃得舒心、住的也称心，多谢亲家公、亲家母款待了，只是在帝都那边还有一摊子事儿，来看看就该回去了。”
宋母一时间也没再说话。
宋父道：“不能再住几天了？这过两天要是下了雨，山里最后一茬蘑菇该长了，鲜得很。我寻思，到时候掰点给您尝尝，要是出大太阳，晒点能带回去。”
沈衍礼早跟沈老爷子说好了，于是在一旁默不作声。
沈老爷子笑道：“那是我没口福了。实在是车票都已经定好了。”
宋娇娇看向一旁的沈衍礼，他喝着最后一口粥，无动于衷。
也没听他说给爷爷订票。
爷爷哪来的时间定的？
不过那里面的弯弯绕绕她也不懂，也没多言。
宋父左右是劝不住，说道：“待会吃完饭，我去找找黑蛋那小子，坐拖拉机，这路实在是不方便的紧。”
“用不着，我跟衍礼一同去镇子上就行，他不正好有自行车吗。刚好，镇子上那校长我一直想见见，一趟去了。”
宋父宋母互相对视了一眼，觉得不妥当。
“那二八大杠，年轻人坐坐行，上年纪的，这路能颠死个人。你且等等的，我去安排安排。”
宋父连忙扒拉了两口，沈老爷子怎么也叫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开。宋母在一旁笑道：“您甭管他。”
“拖拉机停着也是停着，多让黑蛋开开，他还高兴嘞。”
她顿了顿，宋母又道：“待会让娇娇跟衍礼都送送您，对了。”
她想起来什么，出了趟门，半晌从外面拎出来半篓子鸡蛋。
“自己家鸡下的，待会带上吧，老爷子。”
宋母根本不给沈老爷子拒绝的理由：“家里就这点东西，咱也都是一家人，城里啥都得买，那多费钱。家里有鸡，一天能下三四个。我们几个都够吃。”
宋父说安排，那真是安排的妥妥当当。
二八大杠也是生平头一次坐拖拉机，省得都坐拖拉机走了，晚上沈衍礼还得自个步行回来，那么远的路，多累人。
“沈家爷爷要走啊？”
“可不是嘛。”
“咋不多留几天。”
“那家里有事儿呢，咱们也不好留。”
沈首长看着那拖拉机里的一筐鸡蛋，一袋子刚磨好的玉米碴，要不是老爷子说城里没地方养鸡，宋父还要把鸡绑了回去给孩子们炖汤喝，也不知道是谁还送了一茬新做的红薯粉条，还有宋父嘴里香得很的蘑菇干。
这都是宋家村的好东西。
沈老爷子瞧着那一张张的脸，心里真就是五味杂陈。
宋娇娇把东西都摆到一起，沈衍礼在一旁摩挲着手指不说话。
“小沈啊，你来一下。”
宋父招呼道。
沈衍礼回神跳下车子，见宋父背过身，揣兜将那一沓钱又掏出来了：“你给你爷爷，小辈的，该孝敬孝敬。城里花钱多，也不知道你爷爷爱吃啥、喜好啥，这段时间村里忙，没顾得上老爷子。”
“可不能再带回来了，再带回来，爹跟你娘都要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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