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战后的山谷,如同一幅被肆意泼洒了暗红与墨黑颜料的巨大画卷,惨烈、混乱,却又在夕阳残照下透出一种近乎残忍的壮美。喊杀声已歇,只余下伤者压抑的呻吟、寒鸦在枯枝上不祥的啼叫,以及风穿过血腥山谷发出的呜咽。空气中那股混合了铁锈、硝烟、内脏腥臊与某种邪术残留的甜腻焦糊味,浓烈得几乎凝成实质,吸入口鼻,直透肺腑。
木子伊拄着“青冥”剑,站在一片相对干净的巨石上,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内腑的隐痛。激战后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冲刷着他的四肢百骸,握着剑柄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痉挛。但他不能倒下,甚至不能表现出丝毫松懈。作为盟主,他是这支伤痕累累的军队最后的脊梁。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战场。联盟将士们正自发地开始清理——将还能站起的同袍搀扶到一旁,为重伤者进行紧急包扎,收敛阵亡战友的遗体,同时警惕地搜索着任何可能还活着的敌人,补上致命的一刀。动作熟练而沉默,每个人的脸上都交织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失去战友的悲恸,以及一种近乎麻木的坚毅。
“打扫战场,速度要快。”木子伊的声音嘶哑,却清晰地传到附近几位将领耳中,“分三队:一队,由凌峰将军带领,立即组织还能行动的精锐,沿着敌人溃散的所有可能方向,进行扇形搜索追击。记住,首要目标非全歼,而是驱散、击溃,不让他们有机会重新集结形成威胁。尤其是那些黑袍术士和‘影刺’残部,务必优先清除。”
凌峰身上添了几道新伤,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刀,闻言抱拳:“明白!除恶务尽,绝不给死灰复燃之机!”他迅速转身,开始点将调兵。
“第二队,”木子伊看向云渺,这位老军师在最后时刻也提剑参与了搏杀,此刻脸色苍白,却强撑着精神,“云先生,劳烦你统筹,立即清点我方伤亡、损失,组织人手加固营地所有防御工事,尤其是通往此处的各条要道隘口,设置明暗哨卡、陷阱。救治伤员、统计物资消耗为第一要务。另外……”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仔细检查宇文烈和那‘尊者’的尸身及随身物品,任何可疑之物,立即封存,等我亲自查验。”
云渺重重点头:“盟主放心,老夫定当竭尽全力,稳定后方。”
“第三队,由我亲自带领。”木子伊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负责肃清这片山谷内所有残余抵抗,并……处理善后。”他的目光投向山谷深处那些影影绰绰的岩缝、洞穴和茂密灌木丛。敌人虽溃,但困兽犹斗,定有死硬分子藏匿其中,如同毒蛇,随时可能窜出咬人一口。
命令下达,联盟这架刚刚经历惨烈搏杀的机器,再次开始艰难却有条不紊地运转起来。
凌峰率领的追击部队如同数把出鞘的利刃,迅速没入暮色渐浓的山林。他们不追求队形,以小队为单位,凭借丰富的经验和追踪技巧,循着血迹、足迹、折断的枝叶等蛛丝马迹,冷酷而高效地猎杀着溃逃的残敌。不时有短促而激烈的交手声从不同方向传来,旋即又迅速平息。
山谷内的肃清工作则更加细致且危险。木子伊将身边还能战斗的亲卫和部分老兵分成数个小队,彼此呼应,对每一处可能藏人的岩石后、树洞中、沟壑里进行拉网式排查。过程远比想象中残酷。
在一处被炮火熏黑的岩洞深处,他们发现了七八名受伤的灰道士兵,缩在角落,眼神绝望而疯狂。当联盟士兵喝令他们投降时,其中一人突然狂吼着点燃了身上的火油,扑向洞口,试图同归于尽,被眼疾手快的弩手射杀在半途,火焰却引燃了洞内堆积的杂物,浓烟滚滚。
另一片茂密的荆棘丛中,两名“影刺”营的杀手伪装成尸体,待搜索小队靠近时骤然暴起,淬毒的匕首刁钻狠辣,瞬间放倒了两人,随即被愤怒的联盟士兵乱刀砍死,但己方也付出了代价。
最棘手的是处理那些黑袍术士的“遗产”。一名黑袍术士临死前引爆了随身携带的邪异法器,炸开一团惨绿色的毒雾,沾染者皮肤迅速溃烂,惨叫连连,虽经随军医师紧急救治,仍有数人不治身亡。木子伊不得不下令,遇到黑袍术士的尸体或遗物,必须极度谨慎,先用长杆翻动,确认无害后再靠近。
血腥与死亡,在这胜利后的清理中,依旧如影随形。每一寸土地的收复,都伴随着新的危险与牺牲。但联盟将士们无人退缩,他们深知,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和战友的残忍。
与此同时,主营地方向,云渺展现出了惊人的组织能力。在他的指挥下,后勤人员、轻伤员、甚至部分文职人员都被动员起来。防御工事被快速修复和加强,新的拒马、陷坑、了望塔被建立起来;伤兵营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扩充和药品补充,哀嚎声渐渐被有序的救治声取代;阵亡者的遗体被小心收敛,登记造册,集中安置,等待日后妥善安葬;从敌人尸体和营地里缴获的武器、铠甲、粮草、尤其是那些罕见的符箓和法器,被分门别类清点、封存。
云渺还特别加强了对水源的监控和净化,反复检测,生怕“幽冥殿”还有后手。他甚至组织了一支专门的小队,仔细翻检宇文烈和“尊者”的遗物。从宇文烈身上找到的,除了盟主印信和几件珍贵护身法宝,还有一封未及发出的、笔迹仓促潦草的信函碎片,似乎是与更北方某个势力的联络,提及“承诺”、“报酬”、“共分Z省”等只言片语,令人深思。而从“尊者”那件看似普通的黑袍内衬中,则发现了一张以奇异兽皮绘制、线条扭曲复杂、中心有一个醒目黑洞标记的残缺地图,以及几枚刻满诡异符文的黑色玉简,触手冰凉,隐隐有不祥波动。云渺不敢擅动,立刻将它们装入特制的铅匣,贴上符印封存。
夜色完全降临时,凌峰的追击部队陆续返回,带回了一些俘虏和更多的敌军首级,也带回了最新的情报:大部分溃敌已作鸟兽散,短时间内难以形成规模,但有小股精锐,尤其是数名黑袍术士和“影刺”头目,似乎朝着黑风峡更深处、那片被诡异天象笼罩的核心区域逃窜了。凌峰本欲深入追击,但被木子伊事先严令禁止涉险,只得在边缘地带设立警戒哨后撤回。
山谷内的肃清也基本完成,共清剿出顽抗残敌百余,己方也新增了数十伤亡。疲惫不堪的将士们终于可以轮流休息,就着篝火,啃着干粮,处理着身上的伤口。虽然胜利,但气氛并不轻松,失去战友的悲痛和大战后的虚脱感弥漫在营地。
木子伊没有休息。他巡视着营地各处,检查防御,慰问伤员,与凌峰、云渺汇总情况。当他回到临时充当中军帐的大帐篷时,已是子夜。帐篷中央的简易木桌上,摆放着云渺封存好的缴获物品,以及初步的伤亡损失报告。
报告上的数字触目惊心:此战,联盟战死、重伤失去战力者,超过一千五百人,轻伤者几乎人人带伤。主要将领中,王虎重伤昏迷未醒,李振老将军年事已高,激战中旧伤复发,亦需长期休养。物资损耗巨大,箭矢、符箓、丹药库存见底,尤其是治疗内伤和驱邪的药品所剩无几。可以说,联盟虽然打赢了这场决战,但也几乎耗尽了元气,变成了一支伤痕累累、急需休整的疲兵。
木子伊拿起那封宇文烈的残信和“尊者”的兽皮地图,对着昏暗的油灯仔细查看。残信暗示着灰道背后或许还有更大的支持者,而兽皮地图上的黑洞标记,与黑风峡核心区域隐隐对应,那些黑色玉简更是透着不祥。
“幽冥殿……‘源核’……黑风峡深处……” 木子伊喃喃自语,眉头紧锁。宇文烈和这“尊者”伏诛,似乎只是斩断了伸向联盟的明面上的爪子,但隐藏在水面下的巨兽,真的就此罢休了吗?那些逃向黑风峡深处的残敌,又会带来什么变数?还有天空中那逐渐平息却并未完全散去的异象……
“盟主,” 云渺的声音在帐外响起,带着疲惫,“各地警戒哨回报,暂无大规模敌情。将士们已按计划轮换休息。另外,我们在清理战场时,发现了几处被刻意掩盖的、通向地下的狭窄甬道入口,似是‘幽冥殿’预先挖掘,不知通往何处,已派人封锁。”
木子伊放下手中的东西,揉了揉刺痛的眉心。清理余孽,巩固优势,这第一步算是勉强完成了。但接下来的路,或许更加艰难。联盟需要时间舔舐伤口,恢复元气,但敌人会给他们这个时间吗?那些隐藏的甬道,逃窜的残敌,未解的谜团,都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传令下去,” 他对着帐外的云渺,也像是自言自语,“明日天亮前,完成所有防御加固和伤员转移。派出最精锐的侦察小队,乔装打扮,向黑风峡深处和附近所有可能藏匿敌人的区域进行渗透侦察,我要知道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哪些牛鬼蛇神。同时,以我的名义,起草一份战报和求援信,发往与我们交好的各方势力,尤其是‘听风阁’,详述此战经过及‘幽冥殿’、‘源核’之秘,请求物资支援和情报共享。”
他走到帐边,掀开帘布,望向外面沉沉的夜色和远处黑风峡那如同巨兽匍匐的暗影。
“余烬虽涤,根基未稳;强敌或伏,暗流犹汹。” 木子伊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告诉兄弟们,最艰难的战斗或许已经过去,但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我们,不能有丝毫松懈。”
固本培元,稳守待机。在这血火暂熄的夜晚,联盟如同一艘刚刚闯过惊涛骇浪、船身遍布伤痕的巨舰,一边紧急修补,一边警惕地注视着前方更加幽深莫测的海域,等待着下一场或许更为凶险的风暴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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