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棚里弥漫着新木料和湿泥混合的气息,墙角的炭盆噼啪作响,勉强驱散着从门帘缝隙钻入的寒意。杨熙蹲在地上,面前铺开一张比寻常纸张大上许多、边缘参差不齐的鞣制羊皮——这是前些日子营地猎到的一只老山羊剥下的皮,硝制后勉强能用。羊皮上用烧黑的细树枝画满了线条、圆圈和许多旁人难以理解的符号。
他的手指沿着一条代表“抛射臂”的粗重弧线缓缓移动,眉头微锁。旁边散落着几个用边角木料粗略削成的模型部件:一根模拟抛射臂的短木棍,两端钻了孔;几个不同形状的木制卡榫;还有一小捆用麻绳粗略缠绕的、代表扭力弹簧的筋腱束(用的是营地宰杀病牛后晒干的牛筋,尚未经过精细处理)。
老陈头盘腿坐在他对面,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几乎贴在了羊皮图纸上。他手里拿着一个更小的、用木片拼成的简易模型,正尝试着将一根麻绳穿过木片上的孔洞,模拟扭力机构的缠绕方式。他的动作很慢,每绕一圈都要停下来,感受麻绳的紧绷程度和木片受力后的形变,布满厚茧的指尖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寒冷或衰老,而是全神贯注下的自然反应。
“……关键就在这里,陈伯。”杨熙指着图纸上代表“扭力轴”和“蓄力机构”的复杂组合图形,声音低沉而清晰,“‘掷雷弩’靠的是牛筋拉伸后的瞬间回弹,力量猛,但难控制,两根筋索力道稍有差异,弹丸就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他拿起那捆干牛筋,用力拉了拉,感受着那股粗野而难以驯服的韧劲。“扭力弩不一样。您看,”他拿起老陈头手里的木片模型,将麻绳的两端固定在模型两侧代表“扭力臂”的木棍上,然后用一根短木棍(代表绞盘手柄)插进麻绳中央,开始缓慢而用力地扭转。“我们把几股,甚至十几股处理过的筋腱或者特别拧制的粗绳,像这样,平行地固定在这个扭力轴上。然后,通过这个绞盘,把所有绳子同时、均匀地绞紧。”
随着他手腕的转动,麻绳逐渐拧成了一股紧绷的“麻花”,带动两侧的“扭力臂”向内弯曲,积蓄着力量。“绞紧的过程,我们可以控制速度,确保每根绳子受力均匀。力量储存在这些被扭紧的绳索里,而不是直接作用在抛射臂上。当我们释放时,”他猛地松开绞盘手柄,那拧紧的麻绳急速回旋,带动“扭力臂”猛烈地向外弹开,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将作为模拟弹丸的一小块木屑弹飞出去,撞在工棚的立柱上,“所有储存的力量几乎是同时、同向地释放出来,推动抛射臂甩出弹丸。这样,力量更平稳,方向也更可控。”
老陈头眯着眼睛,看着那弹飞出去又落下的木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那个因为麻绳质量太差、扭了几圈就有些松散打结的模型,嘶哑着声音道:“理儿是这个理儿。听着是比那‘掷雷弩’的法子讲究。可做起来……”他摇了摇头,指了指那捆干牛筋,“筋腱这东西,晾干了硬,要泡软、捶打、梳理成粗细均匀的束,还得想办法防止它腐烂、失去弹性,麻烦得很。麻绳或别的绳索,要能经得住反复绞紧、释放,不断裂、不松懈,也得特制。还有这扭力轴,”他手指重重点在图纸上那个复杂的轴承结构上,“要能承受这么大的扭力,还要能顺畅转动,不能卡死,这木头得选最硬的,榫卯得打得严丝合缝,恐怕……还得用铁件加固关键地方。”
他每说一个难点,语气就沉重一分。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技术障碍,不是光靠想法就能解决的。
“我知道难。”杨熙坦然承认,眼中却没有退缩,“所以,我们先不做大的。陈伯,您带着孙铁匠,还有您那两个最得力的徒弟,咱们先试着做一个最小的、能抛射半斤重石头的样机。扭力弹簧,先用处理过的牛筋试试,不够就用多股浸过鱼胶或桐油的粗麻绳替代,先看看原理通不通,能不能打出个准头来。扭力轴和关键的轴承、卡榫,”他顿了顿,“我画了几个铁件的图样,虽然简单,但比纯木头的应该强些。一会儿我拿给孙铁匠看看,看他能不能试着打出来。”
他从旁边拿起几张更小的、画在粗糙麻纸上的图样,上面是几个环状、柱状和带有特殊齿扣的铁器部件简图,尺寸和要求都标注得很清楚。“这东西,对外就说是我琢磨的、用来给水车或者新式打谷机用的加固件。”
老陈头接过图样,凑到炭盆边借着火光仔细看了一会儿,缓缓点头:“样子是怪了点,但以孙大锤的手艺,多试几次,应该能打出来个大概。就是这铁料……”
“铁料我来想办法。”杨熙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炭灰,“王师傅上次提过附近可能有铁矿苗,虽然还没找到确切的,但他也说过,黑山卫所那边偶尔会有一些品相不太好的、从北边流过来的生铁料或者铁矿石,价格不贵但杂质多,寻常铁匠不爱要。我们可以托吴伯或者王老栓,试着去换一点,哪怕只能打出几件关键部件也好。”
正说着,工棚的门帘被掀开,一股冷风灌入。周青闪身进来,脸上带着一丝长途跋涉后的风尘和凝重。他先对杨熙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地上的图纸和模型,没有多问,直接低声道:“主事人,石锁报告,他在前日巡逻时,隐约看到黑风岭东北方向,靠近我们之前发现矿石痕迹的那片林子,有短时间的异常烟迹,不像寻常炊烟,倒像是很多人集中生火后又快速掩埋的余烬。他不敢确定,当时距离太远,痕迹也很快就散了。”
杨熙的心微微一沉。又是黑风岭,又是异常活动。“你怎么看?”
周青沉吟道:“石锁那小子,眼睛和鼻子比猎狗还灵。他说有异常,十有八九是真的。而且,结合之前发现的可疑脚印和矿石碎块……我怀疑,那边可能不止一伙人,或者,之前那伙人根本没走远,只是换了更隐蔽的落脚点,活动更加小心了。”
“你想去探一探?”杨熙听出了他的意思。
“是。”周青点头,眼神锐利,“光靠远观和猜疑不是办法。我带两个最老练的,摸过去看看。若真是有心怀不轨者盘踞在侧,我们必须心里有数。若只是虚惊,也好安心。”
风险很大。深入黑风岭,追踪可能存在的、训练有素的未知势力,稍有不慎就可能暴露,甚至发生冲突。但周青说得对,不能总是被动猜测。
“带石锁去吗?”杨熙问。
周青犹豫了一下:“他对那片地形熟,眼力也好,是个助力。但……他毕竟新来,底细还未完全摸清。我的意思是,带他去,但只让他在外围接应和指引方向,不让他接触核心探查。同时,我也会留人看着他。”
这是稳妥的做法。杨熙点头同意:“小心为上,安全第一。查明情况即可,不要打草惊蛇,更不要轻易接战。若事不可为,立刻撤回。”
“明白。”周青领命,转身就要出去安排。
“等等。”杨熙叫住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油纸包,里面是几块颜色暗沉的碎石块——正是之前从黑风岭附近带回来的含铁矿石样本。“如果……如果条件允许,尽量靠近之前发现这些石头的地方看看,注意有没有新的开采痕迹,或者……有没有人也在找类似的东西。”
周青接过油纸包,郑重地揣进怀里,点了点头,掀起门帘,身影迅速没入外面的寒风中。
工棚里重新安静下来,只有炭火偶尔的爆裂声。老陈头依旧在摆弄那个小小的模型,试图用更好的方式固定那束麻绳。杨熙则看着地上那张画满线条的羊皮图纸,目光深邃。
投射武器的革新刚刚艰难起步,潜在的威胁却似乎从未远离。技术瓶颈与安全压力,如同这工棚内明暗交织的光影,将他紧紧包裹。
这时,吴老倌拄着木杖,慢慢踱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忧色。
“主事人,王师傅方才找我说话。”吴老倌低声道,“他问起‘营安井’使用后的情况,又问孙铁匠工棚进展如何,言语间……似乎对谷内各项事务的推进速度,颇为关切。最后,他像是无意中提起,说胡先生那边前日有信鸽传来,提及范公近来对北边几处‘屯垦点’和‘匠作坊’的产出颇为关注,常问及进展。”
杨熙眼神一凝。王石安这是话里有话。表面上是闲聊,实则是在传递信息,甚至可能是某种隐晦的催促——范云亭在关注类似幽谷这样的“点”的成果和进度,或许……两个月之期虽未到,但上面对“成果”的期待已经开始施加压力了。
“他还说了什么?”杨熙问。
“倒没再多说,只是又提了一遍,说若我们在农具或工坊器械上有什么难处,或需要什么特别的材料、图谱,他可以代为向胡先生那边询问,看看能否协助解决。”吴老倌捻着念珠,“老朽听着,像是好意,但也像是……想更深入地了解我们到底在做什么,能做到什么程度。”
协助解决?这恐怕既是诱饵,也是试探。杨熙心中冷笑。王石安,或者说他背后的胡驼子和范云亭,想要的恐怕不仅仅是“惊雷”技术,更想全面评估幽谷的组织能力、技术潜力和发展速度,以便判断其“价值”和“可控性”。
“多谢吴伯提醒。”杨熙压下心中的波澜,平静道,“王师傅的好意,我们心领了。眼下诸事虽然艰难,但尚能应付。若真有实在过不去的坎,再向师傅请教不迟。”
他不能表现得过于急切或抗拒,需要保持一种不卑不亢、有困难但也在努力解决、有潜力但又不至于让人感到威胁的微妙姿态。
吴老倌会意,不再多言,转身出去了。
杨熙重新蹲下身,看着羊皮图纸上那个代表“扭力弩炮”核心的复杂结构,手指无意识地在那上面敲击着。
时间,似乎越来越不够用了。武器的突破需要时间,营地的稳固需要时间,应对暗处的窥探需要时间,而来自明面上“合作者”的评估和压力,也在无形中压缩着这宝贵的时间。
他拿起那根代表绞盘手柄的短木棍,用力握紧。无论如何,投射武器的新思路必须尽快走通,哪怕只是一个粗糙的、射程有限的样机。那不仅仅是增加一种防御或攻击手段,更是在向潜在的觊觎者,无论是暗处的矿藏猎人,还是明处的藩镇代理人,展示幽谷拥有难以轻易估量和掌控的“潜力”与“獠牙”。
工棚外,寒风呼啸。而棚内的炭火,映照着羊皮上那些穿越时空的知识印记,和一个决意要在夹缝中铸就锋芒的年轻身影。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CC读书(m.ccdushu.com)穿越古代:目标从吃饱饭开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