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书院。
日头偏西时，夜少荣揣着本翻卷了角的《论语》，在学堂后墙根蹲了半晌。
墙内夫子讲君子喻于义的声音飘出来，他却只盯着地上爬的蚂蚁发呆，这书，他是真有些读不下去了。
有了大哥的对比，显得他更废物。
回到夜家食肆，他把书本往桌上一放，闷声闷气地对夜老大和刘淑芬说：“爹，娘，我不想继续读书浪费家里银钱了”。
夜老大正在算账的手一顿，“胡说啥？你大哥中了秀才，你再努努力说不定也能博个功名”。
“儿就不是那块料，就考个童生，儿子都费劲吧啦的考了两回”，夜少荣低着头，声音却很稳，“大哥能背《四书》时，我还在数书页上的虫子。夫子说我心思不在笔尖上”。
刘淑芬叹了口气，“那你想干啥呢？回去陪你爷奶种地”？
“我想跟你们学开铺子”。
夜少荣猛地抬头，眼里闪着光，“咱家吃食铺子，我看爹娘每天记账、算进项，心里就亮堂。我想学着挑菜、掌勺、算银子，凭自己的本事赚大钱，让你们和爷奶都过上好日子”。
夜老四和张玉梅在一边听着，还是忍不住开口，“真不想去读书啦？你不用心疼银子的，我们这些大人现在能供的起你们这些孩子，你可别为了省银子才不去噢”。
这话正说到刘淑芬心坎里。
夜老头总盼着家里能多出个读书人，这儿子读了这么多年了又突然说不读了，也不知道家里两个老人怎么想。
“可你爷那边”，夜老大有些犹豫。
没等夜老大说完，夜少荣就说，“儿子自然回去与爷奶也说清楚”。
翌日，夜老大陪着他一块儿回杨树村。
刚进屋，他就咚地一声跪下：“爷，奶，孙儿不孝，读不了圣贤书，但孙儿能学经商的本事，保证把铺子开得红火，还望爷奶体谅成全”。
夜老头盯着他看了半晌。
这孙子打小就爱跑爱玩，如今书也不想读了，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机会，他就这么放过了。
“罢了，你大哥走仕途，你想走商道，我也不拦着”。
“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如今也十五岁了，不是什么小孩子了，你自己做的决定只要你自己将来不后悔就成了”。
夜老头缓缓开口，“但有一条，做生意得讲良心，秤要平，账要清，诚实守信做人做事”。
夜少荣咚咚磕了两个头：“孙儿谨记爷奶教诲”。
李桂香在一旁听着，赶紧扶起他：“起来吧，想做就去做，只要肯下功夫，哪条道都走得通”。
夜里，夜少荣翻出夜老大的账本，就着油灯一笔一划地看。
夜老大坐在旁边教他：“这是进货的本钱，这是卖出去的钱，刨去本钱，剩下的才是赚来的毛利”。
夜少荣听得入神，手指在桌上比画着算账，比翻书时专注百倍。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照在他认真的脸上，刘淑芬看着父子俩，觉得这孩子眼里的光，不比读圣贤书时暗淡，反倒更亮堂，更有希望。
第二天一早，夜少荣去学堂与夫子说明了情况，夫子也没有为难。
之后的几天夜少荣跟着夜老大去了铺子里。
他系上围裙，学着擦桌子、摆碗筷，见客人来了就大声招呼，比店里的伙计都精神。
胖丫央了爷爷来看二哥的热闹，见他端着碗馄饨往客人桌上送，凑过去小声问，“二哥，你真不读书了？没被爷爷打屁屁吧”。
夜少荣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二哥要学做好吃的，以后开大酒楼，让你天天来吃不要钱的菜，好不好”？
胖丫乐了，拍着小手喊：“好耶，我二哥哥最棒了”。
胖丫揣着块刚出锅的糖糕。
“二哥，过来歇会儿呀”，胖丫招招手，把糖糕递到他嘴边。
夜少荣咬了一大口，含糊道，“歇啥？刚又来了两桌客人，正等着吃咱家的卤味呢”。
“二哥”，胖丫拉了拉他的围裙，“我悄悄跟你说个事儿”。
夜少荣擦了擦手：“啥事儿？这么神神秘秘的”。
“你在这儿熟悉几天了，就去找三伯呗”。胖丫眼睛亮晶晶的，“三伯在大酒楼待过，人家是跟着大师傅学的，懂的花样多，你们俩可以一起研究菜谱啊，肯定能想出好多硬菜，将来开个大酒楼，肯定比这食肆气派”。
夜少荣愣了愣，胖丫这话不错，三叔肯定也有干酒楼的想法，只是现在还没有实施起来。
夜老三的厨艺他是知道的，当年在城里大酒楼当厨子，那也是有几把刷子的。
去年回家时露过一手，松鼠鳜鱼，酸甜酥脆，连嘴刁的胖丫都夸了一整天。
日头爬到头顶时，胖丫已经带着爷爷买了大包小包的吃食，都是县城各家铺子里的招牌。
现在手里还捏着块刚买的芝麻糖，黏糊糊的糖丝沾在手指上，甜得她直咂吧嘴。
“爷爷，咱是不是该回家了，再晚怕赶不上陪奶奶做晚饭”，胖丫仰着小脸，芝麻糖渣沾了一嘴。
夜老头笑着替她擦掉，“走吧，我们回家喽”。
路过夜家食肆时，胖丫看见夜老三正站在门口，指挥着伙计干活。
她跳下驴车，忽略夜老头来拉她的手，像只小炮弹似的冲过去：“三伯，三伯母”。
夜老三见是胖丫来了，脸上的汗都顾不上擦，“哟，胖丫咋在这儿？跟爷爷来赶集了啊”。
“嘻嘻，才不是，我来看二哥的”。看看他屁股还在不在。
“顺便也看看大伯母，四伯母她们”。
胖丫举着手里快吃完的芝麻糖，“爷爷给我买的，可甜了。买了好多好吃的。三伯，我和爷爷先回家了嗷，奶奶说让你有空就回村里看看，她腌了你爱吃的酸豆角，都快入味了，你可要记得和二哥哥一块儿回家吃嗷”。
夜老三这才想起，自打开春忙食肆的事，他都快一个月没回村了。
他摸了摸胖丫的头，眼里带着笑：“知道啦，等这两天我就回去。到时候给你带城里的芙蓉糕，桂花糕”。
“真的”？
胖丫眼睛一亮，“那我可等着嗷，不能骗小孩嗷”。
夜老头冲夜老三和王翠花说：“店里的事再忙，也得抽功夫歇歇。爹娘，孩子们都惦记你们呢”。
“知道了爹，这又离得不远，您也可以经常带胖丫来城里转转啊”。
“我争取明后天就回趟家”。
胖丫拽着夜老头的手往回走，走两步又回头冲夜老三喊，“三伯，别忘了带我三伯母一块儿回嗷”。
夜老三笑着挥手：“忘不了”。
胖丫舔着手指上的糖渣，到杨树村的时候时间还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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