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锚拍卖行”的内部,与珊瑚集外围的粗犷混乱截然不同,却更显一种精心雕琢的、令人窒息的奢靡与阴暗。巨大的主舱被改造成一个下沉式的环形大厅,四周是层层抬升、用深色帷幕半隔开的包厢,中央则是一个铺着暗红色绒毯的圆形平台。天花板上悬挂着数盏由巨大深海生物颅骨制成的吊灯,颅骨眼窝中镶嵌着发出惨白光芒的硕大珍珠,将整个大厅映照得如同海底墓穴,光线幽冷而缺乏温度。
空气中弥漫着名贵熏香、陈年雪茄与醇酒混合的气息,却难以完全掩盖那潜藏在华丽地毯与丝绒帷幕下的、若有若无的血腥与铜锈味。宾客们隐匿在包厢的阴影中,低声交谈,目光却如同潜伏的猎食者,锐利地扫视着中央平台以及彼此。在这里,每一张看似平静的面孔下,都可能隐藏着贪婪、残忍与不可告人的秘密。
阿木尔、赵莽、王犇三人被引到大厅边缘一个位置偏僻、没有任何遮挡的普通座位上。这与那些拥有私密包厢的贵客形成了鲜明对比,无声地宣告着他们“临时”且“低等”的身份。阿木尔对此毫不在意,他的全部心神,都系于那枚尚未出现的“噬魂丹”上。他挺直脊背,如同即将奔赴战场的士兵,双手紧握成拳放在膝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锐利的目光死死锁定着拍卖台,仿佛要将那绒毯烧穿。
赵莽和王犇分坐两侧,神色紧张,不时担忧地看向阿木尔。他们能感觉到自家头儿身上那股近乎失控的决绝与躁动,却无力劝阻,只能暗自祈祷不要出什么大乱子。
拍卖会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开始。主持拍卖的是一位穿着剪裁合体、面料考究的黑色礼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职业化微笑,眼神却冰冷如镜的中年男子。他的声音通过某种扩音装置清晰地传遍大厅,语调平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件与己无关的物品。
拍卖的物品五花八门,无一不是珍奇或禁忌之物:来自失落文明的黄金面具,镶嵌着巨大黑珍珠的珊瑚权杖,记载着禁忌巫术的古老羊皮卷,甚至还有被镣铐锁住、眼神麻木的异族奴隶……竞价声此起彼伏,数字高得令人咋舌,每一次落锤都伴随着包厢中传来的、压抑着兴奋或遗憾的低叹。
阿木尔对这一切充耳不闻。他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随着一件件拍品的成交而愈发焦灼。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是煎熬。他脑海中不断闪过酪丹苍白昏迷的脸,默背后那狰狞的魔气印记,以及自己对力量那噬骨灼心般的渴望。
终于,当一件据说是由深海人鱼鳞片编织而成的斗篷以天价成交后,拍卖师轻轻敲了敲木槌,脸上那程式化的笑容似乎加深了一丝。
“诸位尊贵的客人,接下来,将是本次拍卖会的压轴之物——”他拖长了语调,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整个大厅落针可闻。
两名身着紧身黑衣、气息精悍的侍者,抬着一个用黑曜石打造、表面铭刻着封印符文的精致小箱,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拍卖台上。
拍卖师戴上白色的丝质手套,如同进行某种神圣仪式般,缓缓打开了箱盖。
一股极其微弱、却瞬间攫住了所有人感官的奇异波动,如同水纹般荡漾开来。那并非纯粹的能量,更像是一种……活物的低语,带着诱惑与危险交织的颤音。
箱内红色的天鹅绒衬垫上,静静躺着一枚龙眼大小、通体呈现暗紫色、表面有无数细密如同血管般银色纹路缓缓流转的丹药。丹药周围的空间似乎都有些微微扭曲,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美丽与不祥。
“此物,名为‘噬魂丹’。”拍卖师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据传,乃上古炼金术士采集九幽之气、熔炼星辰碎屑,辅以秘法,历经九九八十一载方能炼成一炉。其药性至猛至烈,服用者需承受神魂撕裂、经脉重塑之苦,宛如经历地狱轮回。然,若能以大毅力、大意志扛过此劫,便可激发生命潜能,洗筋伐髓,于极短时间内,突破修为壁障,实力暴涨!”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尤其在几个特定的包厢方向停留了片刻:“此丹虽蕴含风险,但其价值,对于渴望力量、或身处绝境欲行险一搏的客人而言,无需赘言。起拍价——黄金五千两!每次加价,不得低于五百两!”
这个价格,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引起了一阵压抑的骚动。五千两黄金!这足以买下一座小城!然而,短暂的寂静后,竞价声便如同预料般响起。
“五千五百两!”
“六千两!”
“七千两!”
……
价格以惊人的速度攀升,竞争主要集中在几个包厢之间。显然,对这“噬魂丹”感兴趣的大有人在。
阿木尔的心脏随着那不断飙升的数字而剧烈跳动,血液冲上头顶,耳边嗡嗡作响。他紧紧攥着那枚粗糙的黑色木牌,手心里全是冷汗。按照与那神秘中年男子的约定,他需要代表对方出价,无论多高!
当价格突破一万两黄金时,竞价的声音明显稀疏缓慢下来。最终,只剩下两个包厢还在胶着。
“一万两千两!”一个略显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左侧包厢传出。
“一万三千两!”右侧包厢则是一个阴柔尖细的嗓音。
拍卖师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目光扫视全场:“一万三千两!还有没有客人出价?”
阿木尔知道,该他出手了!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身体的微颤,举起手中的木牌,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可能平静而坚定:
“一万五千两!”
这个价格,如同一块巨石砸入水中,整个大厅瞬间一片死寂!所有目光,惊愕、好奇、审视、乃至隐含杀意的,齐刷刷地聚焦到了这个坐在普通席位、貌不惊人的高大汉子身上!
就连拍卖师也微微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这个生面孔会突然杀出,并且直接将价格抬高了整整两千两!
左侧包厢传来一声不满的冷哼,右侧那阴柔声音则沉默了片刻,最终没有再出声。
“一万五千两!第一次!”
“一万五千两!第二次!”
木槌重重落下!
“成交!恭喜这位客人,获得‘噬魂丹’!”
一锤定音!
阿木尔感觉浑身虚脱,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一万五千两黄金!他完成了代拍的任务。
交割的过程被引领至后台一间狭小的密室。之前那名中年男子已经等在那里,脸上堆满了笑容,他身边还站着两名气息沉凝、眼神锐利的护卫。
“三位果然信人!”中年男子笑道,随即示意了一下。一名侍者端着一个托盘上来,上面放着三枚质地更好的正式通行令牌,以及一个沉甸甸的钱袋。“这是约定的令牌和酬金,请收好。”
阿木尔的目光却越过酬金,死死盯在另一名侍者随后捧进来的那个黑曜石小箱上。箱子打开,那枚暗紫色、流淌着银色纹路的“噬魂丹”正静静躺在其中,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诱惑。
中年男子注意到阿木尔的目光,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于胸的精明,他慢悠悠地盖上箱盖,将其拿在手中把玩,仿佛不经意地说道:“丹药虽好,却也认主。若心志不坚,反受其噬。我家主人说了,此丹……其实也并非没有替代之物。”
阿木尔猛地抬头,看向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蛊惑的语气:“我家主人真正看重的,是三位的能力,尤其是阁下您这份胆识与决断。若阁下愿意,这枚‘噬魂丹’……或许可以成为您的机遇。”
“什么意思?”阿木尔声音沙哑,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很简单。”中年男子将黑曜石小箱在手中掂了掂,“我家主人求贤若渴。若阁下愿意服下此丹,证明您的价值与决心,并承诺日后为我主办三件事。那么,这一万五千两黄金的债务,便由我主承担,此丹也权当是赠与阁下的‘见面礼’。届时,您将获得梦寐以求的力量,而我们也得到了一位潜力无限的盟友。如何?”
这是一个赤裸裸的招揽!用“噬魂丹”和免除天价债务为饵,诱惑阿木尔效忠!
阿木尔脑中“嗡”的一声。效忠一个来历不明、行事诡秘的“主人”?这与他守护公主、追寻自身使命的立场完全相悖!他应该立刻严词拒绝!
但……“梦寐以求的力量”这几个字,如同魔咒,在他脑海中疯狂回荡。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实力暴涨后,轻易扫平障碍,将酪丹和默从死亡边缘拉回的场景。没有力量,一切都是空谈!而对方提出的“三件事”承诺,相比于立刻获得力量、解决眼前危机的诱惑,似乎成了可以暂时搁置的“未来代价”。
赵莽和王犇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连忙低声劝阻:“头儿,不可!此事蹊跷,这丹药和这伙人都邪门得很!”
中年男子也不催促,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阿木尔,补充道:“阁下可以慢慢考虑。不过,提醒一句,没有这枚丹药,以您同伴的状况,恐怕……撑不了太久。而力量,是唯一能打破僵局的东西。”
“撑不了太久”这句话,成了压垮阿木尔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对同伴伤势的焦虑、对自身无力的愤怒、以及对力量的极致渴望,混合成一股毁灭性的洪流,冲垮了他对未知危险的警惕和对自身立场的坚守。
忠诚与背叛,守护与堕落,在这一刻形成了尖锐的对立,几乎将他的灵魂撕裂。
最终,那名为“力量”的诱惑,以及对眼前危机的恐惧,压倒了一切。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声音因极度压抑而变得扭曲嘶哑:“丹药……给我!”
“头儿!”赵莽和王犇失声惊呼,脸色煞白。
中年男子脸上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他将黑曜石小箱递了过去:“明智的选择。期待阁下……蜕变后的风采。”
阿木尔一把抓过箱子,紧紧抱在怀里,不再看任何人,转身如同逃离般冲出了密室。赵莽和王犇只得抓起令牌和钱袋,慌忙跟上。
中年男子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幽光,低声自语:“种子已经种下……接下来,就看它如何生根发芽了……呵呵。”
阿木尔带着赵莽和王犇,几乎是逃离了拍卖行主船,重新回到了珊瑚集那混乱而喧嚣的街道上。但他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而不真实,只有怀中那个冰冷坚硬的黑曜石小箱,如同烙铁般灼烧着他的胸膛。
他没有立刻返回驻地,而是找了一个相对僻静、被两艘破船夹角形成的阴暗角落。
“你们……在这里守着。”阿木尔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任何人靠近,格杀勿论!”
“头儿!你要在这里……”赵莽和王犇脸色大变。
“这是命令!”阿木尔低吼道,眼中布满了血丝,那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他不能再等了,多等一刻,酪丹和默就多一分危险!他必须立刻获得力量!
他不再理会两名下属的劝阻,拿着那个黑曜石小箱,独自钻进了更深的阴影之中。
背靠着冰冷潮湿、长满藤壶的船壁,阿木尔再次打开了箱子。幽暗的光线下,那枚“噬魂丹”仿佛活了过来,暗紫色的丹体上银色纹路流转加速,散发出更加诱人而诡异的光芒。
他仿佛能听到丹药中传来的、直接作用于灵魂的低语,充满了对力量的许诺,以及对痛苦的警告。
他闭上眼,脑海中最后闪过酪丹带着信任与依赖的眼神,随即被一股更加汹涌的、对力量的渴望彻底吞噬。
不再犹豫!
他猛地抓起那枚“噬魂丹”,仰头,将其直接吞入了喉中!
丹药入口的瞬间,并未化开,反而如同活物般,带着一股冰寒刺骨的气息,直接坠入他的丹田!
下一刻——
“轰!!!”
无法形容的、仿佛来自灵魂最深处的剧痛,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瞬间在他体内炸开!经脉如同被寸寸撕裂,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五脏六腑仿佛被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扭曲!一股狂暴、阴冷、充满毁灭气息的奇异能量,如同决堤的洪荒猛兽,在他体内疯狂冲撞、肆虐!
“呃啊啊啊——!”
阿木尔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痛苦嘶吼,整个人蜷缩在地,剧烈地抽搐起来,额头、脖颈青筋暴起,双眼瞬间充满了血丝,几乎要凸出眼眶!
深渊,已向他敞开了大门。而回响,将是吞噬,还是……涅盘?无人知晓。只有那噬魂蚀骨的痛苦,如同永恒的烙印,席卷了他全部的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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