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澜江的浊浪与杀伐嘶吼,仿佛已是上辈子的事。江水滔滔,日夜东流,带走了血与火的记忆,也掩埋了无数英雄与亡魂。隐秘河湾处,芦苇丛生,水雾弥漫,一艘看似寻常的渔船在确认外界风声渐缓后,于一个雾气氤氲的清晨悄然靠岸。船身轻摇,荡开圈圈涟漪,如同命运之轮悄然转动。
萧玄在那简陋却干净的棚屋里,又将养了数日。棚屋临水而建,以竹为骨,以芦为席,虽粗陋却别有一番清净。每日晨昏,江风穿堂而过,带来湿润的水汽和远处渔歌断续。他静坐榻上,闭目调息,仿佛与这静谧天地融为一体。这几日,他时常回想起沧澜江畔的那场血战,箭矢如雨,刀光剑影,战友的嘶吼与敌人的惨叫声交织在一起,最终都化作了江水的呜咽。
《战神图录》的内力不愧为绝世功法,不仅催愈外伤有奇效,对内腑的滋养更是惊人。那内力如暖流,自丹田升起,游走于奇经八脉,所过之处,破损的经脉如旱地逢甘霖,渐渐复苏。加上墨九提前备下的珍贵药材——多是深山老林中采得的百年灵芝、茯苓、何首乌,以及拓跋月通过隐秘渠道送来的北魏宫廷秘药紫蕴生肌膏,他肩胛与腿上的伤口已然收口结痂,只留下深色的疤痕,内息运转也渐趋圆融,甚至因这番生死淬炼,隐隐更有精进。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在吞吐天地精华,将过去的刚猛真气化为绵长深远的内劲。
只是身体虽愈,心境却已截然不同。
昔日那位锋芒毕露、气吞万里如虎的隐麟都督、战场战神,仿佛真的随着那件染血战袍和断剑,沉入了沧澜江底。此刻坐在粗糙木凳上的男子,眼神沉静如古井深潭,所有的锐利、悲愤、不甘都被完美地收敛于内,唯余一片历经沧桑后的平和与淡漠。他常常望着窗外的江水出神,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曾经的金戈铁马,也看到了未来的迷雾重重。这些日子,他开始思考更多以往无暇深思的问题:天下大势、百姓疾苦、门阀争斗,以及自己在这场巨变中该如何自处。
然而,这平和之下,是比百炼精钢更硬的意志;这淡漠深处,是比火山更炽的复仇之火。只是它们不再显露于外,而是化作了蛰伏的潜龙,等待着风云再起之时。他知道,现在的自己,必须隐忍,必须潜伏,如同猎豹等待猎物,静候最佳时机。这一念既起,顿时觉得心境通透,连带着内力运转也更加流畅自如。
主公,东西都备齐了。墨九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他提着一个半旧的藤箱走了进来,身上也换了件寻常的文士长衫,气质愈发不起眼。墨九曾是隐麟谍报系统的核心人物,精通易容、伪装、暗杀、情报收集,如今却像是个普通的账房先生,唯有那双偶尔闪过的精光,透露出一丝不凡。他轻轻放下藤箱,动作娴熟地打开锁扣,露出里面琳琅满目的易容器具。
萧玄接过藤箱,打开。里面并非金银财帛,而是各式各样的瓶罐、药膏、毛发、以及一些特制的软泥和颜料———一套极其精良的易容工具。这些都是墨九压箱底的本事,隐麟谍报系统的核心技艺之一。每一件工具都摆放得整整齐齐,显示出主人一丝不苟的性格。这些器具大多是用象牙、犀角、精铜制成,有些还镶嵌着珍珠母贝,显然是经过多年收集的珍品。
有劳了。萧玄淡淡道。
墨九摇摇头,开始动手。他先调了一种气味奇特的药水让萧净面,那药水清凉刺鼻,带着淡淡的草药香,能够清洁皮肤并使软泥更易附着。然后取出一团团肤色各异的特制软泥,指尖如同拥有魔力般,在萧玄面部细细揉捏、粘贴、塑形。他的动作流畅而精准,仿佛一位艺术大师在雕琢自己的作品。这些软泥是用蜂蜡、树脂、珍珠粉和特制药汁调制而成,可以根据需要调配出不同的肤色和质感。
颧骨被稍稍垫高,使得面部线条不再那么凌厉;眉骨略微调整,眼型便显得温和了些许;下颌线被软泥模糊,增添了几分富态。紧接着,墨九又用细如牛毛的银针,蘸取某种药液,极其小心地在萧玄眼角、唇边刺出几道极浅却逼真的细纹。那药液具有轻微的腐蚀性,能够在皮肤上留下暂时的痕迹,却不会造成真正的伤害。这些都是墨九祖传的技艺,其家族世代为朝廷密探提供易容服务,在这一行当有着极高的声誉。
随后是肤色。一种用植物和矿物调和的膏体被均匀涂抹,使得他原本因军旅生涯而偏深的肤色变得白皙了些,透着一种养尊处优的润泽感,但又不至于过分苍白,更像是常在外行商、略经风霜的模样。墨九甚至细心地在他的手背和脖颈处也做了处理,以免露出破绽。所用的膏体是用茉莉花籽油、白芷粉、珍珠末和特制药汁调制而成,不仅能够改变肤色,还能滋养皮肤。
最后是毛发。花白的发鬓被精心染出,一部修剪得整齐儒雅、略带灰白的长须被妥帖地粘附在下颌。墨九甚至细心地调整了他的眉形,使之更显平和,少了以往的剑锋般的锐气。每一根毛发都仿佛自然生长,毫无粘贴的痕迹。这些毛发都是用真人发丝制成,经过特殊处理,能够与真发完美融合。
整个过程耗时近一个时辰。当墨九递过一面磨得光亮的铜镜时,镜中呈现的,已然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约莫四十余岁年纪,面容儒雅温和,眼角带着经年累月算计与奔波留下的细纹,肤色白皙微润,一部打理得极好的灰白长须更添几分沉稳气度。唯有那双眼睛,深邃依旧,但所有能让人联想到的锐利光芒都被完美地隐藏了起来,只余下商人特有的、温和中带着精明审视的目光。这副模样,活脱脱就是一位常年在外行商的江南员外。
萧玄(或许现在该称他为)对着镜子,微微牵动面部肌肉,做出几个表情———微笑、蹙眉、沉思......镜中人的反应自然流畅,毫无破绽。他甚至刻意调整了说话的腔调,变得略微低沉和缓,带着一点南方口音。这种口音是江南士族特有的软语,与北方官话有很大区别,更能掩饰他的真实身份。
妙绝。他开口,已是的声音。
墨九眼中闪过一丝满意,又道:身份文牒、路引都已备好。谢言,四十三岁,祖籍江南余杭,常年行商于北魏、南梁之间,主营药材、丝绸,小有积蓄,此番是前往江陵城探察商机。背景干净,经得起盘查。他从袖中取出几张泛黄的文书,上面盖着官印,笔迹工整,显然出自高手伪造。这些文书都是用特制的麻纸书写,盖有各地官府的印鉴,甚至连纸张的磨损程度都经过精心处理,显得真实可信。
萧玄点点头。墨九做事,他向来放心。
换上衣衫,束好发冠,戴上假须,对镜自照。镜中人活脱脱便是一位家境殷实、气质儒雅、带着几分行商疲惫与精明的中年员外爷。与昔日那个玄甲黑麾、杀气凛然的将军,已是云泥之别。
连气质都截然不同了。萧玄刻意收敛了所有属于军人的挺拔与冷硬,肩膀微微放松,背脊略弓,行止间带上了商人常见的圆融和略显急促的步伐,眼神流转间多了几分对周遭环境的打量和计算。这些细微的变化,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判若两人。
如何?他看向墨九和一旁早已看得目瞪口呆的赵莽、阿史那。
赵莽围着他又转了两圈,啧啧称奇:绝了!真绝了!主公......啊不,谢老爷!您这模样,走到建康城门口,那些守城的崽子保准点头哈腰问您老好,绝对想不到别的!赵莽本是萧玄的亲卫队长,性格豪爽,此刻却也不得不佩服墨九的神乎其技。
阿史那也重重点头,用带着口音的汉话道:像!太像了!就是......就是感觉有点憋屈。他挠挠头,觉得主公还是披甲执枪、纵横沙场的样子更顺眼。阿史那是北莽部落的勇士,性格直率,对萧玄忠心耿耿。
萧玄(谢言)微微一笑,这笑容温和而无害: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往后在外人面前,需谨记身份,称我谢先生东家
是!谢先生!赵莽和阿史那连忙改口,神色也恭敬起来,开始努力进入新角色———他们将是谢员外新雇的护院头领和随从,一个鲁直,一个略显憨厚,正好掩饰原本的气质。
墨九也递上一个小巧的鼻烟壶和一枚玉扳指:一些小习惯也能改变人的观感。闲暇时可把玩一下。您的佩剑暂时不能用了,箱底有一柄精钢打造的短尺,看似量布所用,实则内藏利刃,可做防身。这些物件都是经过特制的,鼻烟壶是用上好的和田玉雕成,里面装着提神醒脑的草药;玉扳指则是用岫岩玉打磨而成,通体圆润,透着温润的光泽。
接过,将玉扳指戴在拇指上,又嗅了嗅鼻烟壶那略带辛辣的气息,点了点头。这些小物件虽不起眼,却在细节上完美了谢言这一身份。
一切准备就绪。
他推开棚屋的木门,清晨带着水汽的阳光洒落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他微微眯起眼,适应了一下光线,然后迈出了第一步。
步伐沉稳,却带着商贾特有的、略显急促的节奏。腰背微弓,双手习惯性地交叠在身前,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玉扳指。
气质、样貌、神态、乃至细微的习惯动作,都已脱胎换骨。
曾经的隐麟都督萧玄,已于沧澜江。
如今活着的,是商人谢言。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雾气朦胧的沧澜江,目光沉静无波,然后转身,向着通往江陵城的官道走去。江水依旧东流,仿佛在诉说着不尽的往事,也预示着未来的波澜。
赵莽和阿史那对视一眼,立刻收敛起所有情绪,一个扛起行李,一个牵过准备好的骡马,扮作忠心又有些笨拙的随从,快步跟上。
新的身份,新的棋局,已然开局。
潜龙在渊,暂敛鳞爪。
只待风雷动,再啸九天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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