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正,三江口。
张横从宿醉中惊醒时,主寨外已杀声震天。
“大哥!官军……不,是惊雷府的人!水寨烧起来了!”亲信连滚爬进来,衣袍带着焦糊味。
“放屁!”张横赤脚跳下榻,抓起枕边鬼头刀,“杨钊那废物敢动我?老子每年送他三千两……”
话音未落,一支弩箭“夺”地钉入帐柱,尾羽剧颤。
张横瞳孔骤缩——这弩箭制式,绝不是镇南军的破烂货!
他冲出水寨阁楼,眼前景象让这个横行江上二十年的匪首,浑身血液都凉了半截。
江面已成火海。
十几艘蜈蚣快船如鬼魅穿梭,船首不时喷出火龙般的炽焰——那是多管火箭“火龙出水”,拖着凄厉尖啸,精准砸向匪船。木船遇火即燃,油料在水面铺开,火借风势,将半个江面映成炼狱。
更可怕的是那些快船的速度和灵活。匪船想掉头接舷,快船却总能以诡异角度滑开,船侧弩窗同时齐射,铅子箭矢如泼雨般洒来。
“他们的船……怎么会这么快?!”张横嘶吼。
没人能回答。
水寨望台上,程蛟冷眼看着下方乱象。他手中令旗连挥,身旁传令兵吹响螺号。
三长两短。
江心处,三艘改装货船同时扯下蒙布,露出船头加装的简易抛石机——抛出的不是石弹,而是陶罐。
陶罐凌空碎裂,漫天白粉如雪飘洒。
“石灰!闭眼!”有老匪惊叫。
晚了。
江风一吹,白雾笼罩了挤作一团的匪船。惨嚎声顿时炸开,被迷了眼的匪徒如没头苍蝇乱撞,不少人失足落水,在石灰雾中拼命扑腾。
“水鬼队,下水。”程蛟令旗再挥。
数十条黑影悄无声息滑入江中,手持凿錾,潜向那些尚完好的大船底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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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同时,岸上主寨正门。
雷震立马阵前,看着寨墙上慌乱的匪众,眼中无波无澜。
“将军,苏校尉已破后寨,正在清剿残匪。”亲兵来报。
“炮队。”雷震吐出两个字。
十二门虎蹲炮同时撤去炮衣,炮手熟练装填——这一次,药包装的是掺了“赤火金砂”粉末的增强火药。
“放。”
“轰轰轰——!!!”
炮声与往日截然不同,沉闷如滚雷,后坐力震得炮架向后猛挫!十二发实心铁弹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砸向寨墙!
“砰!哗啦——!!”
包砖土木寨墙,在第三轮齐射时轰然崩塌十余丈!碎裂砖木混着人体残肢腾空而起,烟尘冲天!
寨墙上幸存的匪徒呆立当场,连惨叫都忘了。
这是什么炮?!镇南军那些老掉牙的碗口铳,打五十步都飘,这些炮……这些炮能在两百步外轰塌寨墙?!
“火枪队,推进。”雷震声音依旧平静。
惊雷营火枪手三人一组,踏着整齐步伐向前。抵近百步,第一排蹲姿,第二排立姿,第三排预备。
“放!”
“砰砰砰砰——!!!”
铅弹形成的死亡铁幕,瞬间吞没了缺口处试图堵防的匪众。血肉横飞,惨叫声被枪声彻底掩盖。
三轮齐射后,缺口处已无站立之人。
“长枪队,进。”
重甲长枪手如墙而进,踏过满地尸骸,涌入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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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横知道,完了。
水寨火起,岸寨被破,前后都是杀声。他二十年经营,八百兄弟,四十条船,在这支军队面前,竟如纸糊般脆弱。
“大哥!从后山密道走!”几个老兄弟浑身浴血冲来,“留得青山在……”
“走?”张横惨笑,看着江面那些燃烧的船骸,那是他半辈子心血,“老子能走到哪去?”
他忽然暴吼:“取我甲来!老子就是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亲信咬牙抬来一副厚重的鱼鳞甲——这是早年劫掠某致仕武将所得,真正的好甲。
张横披甲提刀,冲出阁楼。楼下,数十个最悍勇的老匪已聚拢,都是跟他刀头舔血十几年的亡命徒。
“弟兄们!”张横鬼头刀指向主寨方向,“跟老子杀出去!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
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见,主寨方向的天空中,升起三盏赤红色的孔明灯。
那是惊雷府的信号——主寨已克。
几乎同时,后寨方向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和甲胄摩擦声。一队青灰色劲装的山地营士兵,如狼群般涌出巷道,弩箭上弦,刀锋染血。
为首一人,青衫苗刀,面容冷峻,正是苏烬。
两下合围。
张横身边的老匪,有人手开始抖。
“张横。”苏烬开口,声音不大,“降,可留全尸。顽抗,枭首示众。”
“放你娘的屁!”张横眼珠赤红,“老子……”
“嗖!”
一支弩箭擦着他耳畔飞过,将身后一名正要偷偷抬弩的匪徒钉死在墙上。
山地营弩手,始终保持着半瞄准姿态。
“你只有十息。”苏烬说。
死寂。
只有江风呼啸,火声噼啪,远处零星的惨叫。
一息,两息,三息……
“杀——!!!”张横狂吼,挥刀扑上!
最后一刻,他选择了匪首的死法。
苏烬侧身,苗刀出鞘如白虹,刀锋自下而上斜撩。
“铛!!”
鬼头刀与苗刀狠狠相撞!火星四溅!
张横臂力惊人,这一刀竟将苏烬震退半步!但他还来不及追击,苏烬的第二刀已到——不是劈砍,是刺!刀尖如毒蛇吐信,直取甲胄缝隙!
张横狼狈格挡,刀势已乱。
第三刀,苏烬身形骤矮,苗刀横扫下盘。张横急跃,刀锋擦着胫甲划过,带起一溜火星。
第四刀,苏烬借旋身之力,刀背反砸!正中张横后颈!
“呃!”张横眼前一黑,踉跄前扑。
苏烬没有给他喘息机会。第五刀——也是最后一刀——苗刀如电,自张横右肋甲片缝隙精准刺入,贯穿肺腑!
刀抽,血涌。
张横低头看着胸前喷涌的血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吐出大团血沫。鬼头刀脱手,当啷坠地。
他晃了晃,仰天倒下,眼睛瞪得滚圆,望着黎明前最黑暗的天空。
江风呼啸。
主寨方向,惊雷府的赤旗,已插上最高望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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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天光大亮。
三江口之战,已近尾声。
水寨焚毁大半,四十条匪船仅余七条完好的被俘,余皆沉没或焚毁。岸上五处寨子尽破,八百匪众,毙五百余,俘二百余,余者溃散山林。
惊雷府战死二十七人,伤一百零九,多为轻伤。
雷震立在主寨废墟前,看着士兵清点缴获、收殓己方遗体、甄别俘虏。程蛟和苏烬一左一右站在他身后。
“报将军!”军需官呈上册子,“清点初步完成:缴获金银现钱合五万八千两,铜钱十二万贯,绸缎布匹四百余匹,粮食三千余石,盐八百引。另有兵甲弓弩若干。”
雷震颔首:“金银现钱留两成犒军,其余封存,运回阳朔。粮食分三成赈济沿岸受害村寨,盐全部充公。”
“得令!”
“俘虏如何处置?”苏烬问。
“匪首、头目、血债累累者,挑出来,明日当众斩首。”雷震声音冰冷,“余者,送去矿场、筑堡工地,服苦役五年。五年后若无劣迹,准其入阳朔民籍。”
顾寒声此时从后方走来,羽扇轻摇:“将军,杨钊那边有动静了。”
“哦?”
“半个时辰前,镇南军左卫派了名百户,率五十骑到了五里外的山头观望。见我军旌旗已立,未敢靠近,现已撤回。”
雷震冷笑:“他还算识相。”
“不过,”顾寒声话锋一转,“杨钊本人已动身前往桂林府,应是求见上官。此外,漓江上下游,今日所有商船皆被惊雷府水军拦截盘查的消息,怕是已经传开了。”
“传开才好。”雷震看向正在江边清理战场的士兵,“传令全军:今日休整,明日卯时,在江边空地筑坛,公审匪首,明正典刑。”
他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事——主公密令,此战之后,立即在三江口择险要处,开工修筑‘镇西堡’。图纸匠师已随军带来,韩重将军三日后会率戍守部队及工匠民夫抵达。”
苏烬和程蛟对视一眼,眼中皆有锐光。
筑堡,驻军,设卡。
这意味着,从今天起,三江口这块肥肉,正式落入了惊雷府口中。
而且,是连皮带骨,吃干抹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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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
阳朔城,惊雷府书房。
林夙看着手中三份呈报。
第一份是雷震的战报,细述战果、伤亡、缴获及处置。
第二份是顾寒声的情报汇总,包括杨钊动向、周边势力反应。
第三份,是三江口“镇西堡”的选址图及初期施工方案。
他看完,将三份文书递给身旁的赵元启:“录入档册,战死者入英烈祠,抚恤加倍。缴获金银,三成入库,三成赏军,三成拨给匠造司和筑堡,一成用于抚恤及赈济。”
“是。”赵元启躬身接令。
“另外,”林夙走到窗边,看着西面天际,“让苏晚晴筹备一批货物——盐、糖、琉璃器、精铁农具,走新控的三江口水道,发往邕、容、桂三州。价格,比市价低一成。”
赵元启眼睛一亮:“主公英明。这是要让三州商民皆知,走我惊雷府水道,不仅安全,且有利可图。”
“商路通了,人心才会通。”林夙转身,“告诉雷震,镇西堡的工期,不能超过两个月。两个月后,我要看到一座能驻军八百、粮储三年、火炮控江的坚垒。”
“再告诉顾寒声,”他眼中寒光微闪,“杨钊若只是观望,便不必理会。但他若敢伸手,或暗中联络其他势力阻挠筑堡……”
林夙没有说完。
但赵元启已明白其中未尽之意。
书房外传来脚步声,亲卫禀报:“主公,柳州陈氏、梧州周氏、浔州刘氏等三家代表,已在客堂等候,欲当面拜谢剿匪之恩。”
林夙整理了一下衣袍:“请他们稍候,我即刻便到。”
他走出书房,阳光正好洒满庭院。
远处,匠造司方向传来锻铁的声音,规律而有力。
更远处,校场上新兵的操练号子,隐隐可闻。
一切都按部就班,一切都朝着他规划的方向,稳步推进。
三江口只是开始。
下一步,是彻底消化漓江-郁江水道。
再下一步……
林夙望向北方,那里是中原,是京城,是这盘天下棋局的中心。
但饭要一口一口吃。
路,要一步一步走。
而现在,他要去见见那些“感恩戴德”的士绅商贾了。
有些戏,总要演完。
有些名分,总要坐实。
如此,方能在未来某日,行非常之事时,有非常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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