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感觉到政教处里另外两位老师的目光也聚焦在我身上，王主任是审视，李老师则更像是找到了同盟。
眼神里的意味分明是“看吧，这就是他们班教出来的学生”。
老熙喘了口气，根本不给我任何喘息的机会，继续吼道：“说！到底怎么回事？”
“一五一十给我说清楚！”
“敢漏掉一个字，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往前逼近一步，那股压迫感让我几乎窒息。
我知道，真正的“审讯”，现在正式开始了。
而这一次，我再也无法像刚才面对王主任那样，用含糊其辞来蒙混过关。
我忍不住开始发抖，手心冰凉全是汗。
身旁吴甜甜压抑的啜泣声像针一样扎在我的神经上，让我更加慌乱。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大脑一片空白。
“哑巴了？不会讲话了吗？！”老熙的耐心耗尽，又是一声厉喝，如同惊雷炸响。
我别无选择，逃避已经行不通了。
我深吸一口气，几乎是闭着眼，用一种近乎崩溃的语气，语无伦次的快速说道：
“就是……就是昨天晚上她过生日……然后……然后去了我家……早上没看闹钟……睡、睡过头了……”
我顿了一下，然后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吐出了那个我认为的“核心”
“……我……我早恋了。”
“早恋”这两个字像有魔力一样，刚一出口，政教处瞬间陷入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寂静。
连吴甜甜的哭声都戛然而止，她抬起头，用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看着我。
眼神里充满了惊愕和茫然，但她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出声。
吴甜甜的班主任还想继续追问具体干了些什么……
“好了，李老师。”
王主任突然出声打断，他揉了揉眉心，脸上带着一种见惯不惊的疲惫，“认了就行，具体细节没必要再问。”
他的目光在我和吴甜甜身上扫过，带着一种审视后的定论。
我的班主任老熙也立刻跟着附和，语气带着一种急于控制局面的烦躁：“对对对，王主任说得对，问到这里就行了，承认了就好，再问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他显然是想尽快把这件事定性，避免节外生枝，尤其是不想在这个敏感话题上深挖下去。
王主任点了点头，做出了最终决定，声音恢复了行政式的冷静：“既然基本情况已经清楚，那就按程序办吧。”
“通知他们家长过来一趟。”
李老师点了点头，表示认同：“吴甜甜的妈妈早上我就通知了，估计快到了。”
王主任的目光转向我的班主任老熙：“那他呢？家长什么时候能到？”
老熙搓了搓手，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无奈和决绝的神情，叹了口气：“唉，王主任，他的情况我比较了解。”
“父母都在外地工作，一时半会肯定赶不过来。”
“我看……这事性质也挺严重，影响了班级和学校纪律，他自己也承认了。”
“按校规，要不……就先给他办休学吧，等家长自己回来处理。”
“休学”这两个字瞬间击穿了我强装的镇定。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巨大的酸楚直冲鼻腔和眼眶，我死死咬住自己的舌尖，用尽全身力气逼退瞬间涌上的泪水，强迫自己抬起头，直视着前方冰冷的墙壁。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里，留下几个月牙形的红痕，唯有这尖锐的疼痛才能勉强维持着我摇摇欲坠的尊严，不让那丢脸的眼泪掉下来。
办公室里陷入一种令人难堪的沉寂，只有吴甜甜压抑的抽泣声断断续续。
这份沉寂并没有持续太久，就被门外一阵沉稳而急促的高跟鞋声打破。
“嗒、嗒、嗒”的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气场，最终停在政教处门口。
门被推开，一位衣着考究的中年女士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件质地精良的米白色羊绒大衣，手里挽着款式简洁却显品位的手提包，妆容精致，但此刻眉眼间凝着一层无法掩饰的愠怒和焦虑。
她的目光迅速扫过全场，先是落在女儿吴甜甜身上，看到她红肿的双眼和狼狈的样子，眉头立刻紧紧蹙起，闪过一丝心疼。
但下一秒，她的视线便锐利地转向我，那目光不再是焦虑，而是变得冰冷而审视。
“就是你吗？”
她向前一步，几乎无视了在场的老师，直接对我发问：“我女儿一向懂事自律，为什么和你接触之后，会做出夜不归宿、旷课这种完全不符合她教养的荒唐事？”
我被她话语里的尖锐和潜藏的轻蔑钉在原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位家长，你先别激动，有话好好说，情况我们还在了解。”
我的班主任老熙见状，赶紧上前一步，试图缓和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我怎么冷静？”吴甜甜妈妈猛的转向老熙，声音提高了些许，优雅的仪态下是抑制不住的怒火，“老师，你看看我女儿现在这个样子！”
她随即又看向吴甜甜，痛心疾首的说：“甜甜，你告诉妈妈，我和你爸爸平时是怎么教育你的？我们的家风是什么？”
“你怎么能……怎么能和这种……”她的目光再次扫过我，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这种不知道分寸、会带着你胡来的人混在一起？”
她的话每一句都戳向我的出身和品行：“是不是他强迫你的？还是他用了什么手段哄骗你？”
“你年纪小不懂事，很容易被一些……表面东西迷惑。”
“但你要看清楚，有些人，他的行为举止、他的家庭环境，注定会拖累你，会毁了你的前途！他这根本就是在祸害你！”
“妈！不是这样的！你别说他了！”吴甜甜带着哭腔试图打断，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吴甜甜妈妈听见女儿还在维护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吴甜甜：“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替他说话？”
“吴甜甜妈妈，你先消消气。”
李老师适时地插话，语气带着一种“同为女性、理解难处”的劝慰姿态，“她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心思单纯，确实是容易被人用花言巧语哄骗，一时糊涂也是有的。”
她话锋一转，给出了建议：“我看这样，甜甜呢，我先让她停课几天，你带她回家，好好跟她沟通沟通，把道理讲明白。”
“我相信，这些出格的事，肯定不是她的本意。”
“等她想通了，再回来上课，你看怎么样？”
这番话显然说到了吴甜甜妈妈的心坎里，为她提供了一个既能保全女儿面子又能解决问题的台阶。
她脸上的怒容稍缓，满眼感激地看向李老师，语气也柔和了许多：“李老师，真是太谢谢您了！通情达理！”
“甜甜能遇到您这样负责任、明事理的班主任，真是她的幸运。”
她一边说，一边轻轻揽过还在抽泣的吴甜甜，姿态已然从兴师问罪变成了接受“保护性处理”。
安抚好了吴甜甜这边，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目光再次转向我，语气恢复了之前的矜持与不满：“李老师，王主任，那……对于这个男同学，学校打算怎么处理？”
她刻意避开了直接称呼我，用语带着疏离。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的班主任老熙身上。
老熙面色凝重，他看向一直低着头的我，沉声问道：“邓钰铭，事情到了这一步，你自己……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看着墙面，努力不让自己留下眼泪，缓缓的摇了摇头。
老熙看着我这副放弃抵抗的样子，重重的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失望和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他转向王主任和吴甜甜妈妈，用一种近乎宣判的语气说：“既然他自己也没有异议，承认了错误……那，就按我们刚才议定的，办理休学吧。”
“休学？”
吴甜甜妈妈对这个结果似乎并不满意，她声音不高，却带着坚决，“王主任，李老师，像这种自己不求上进，还要带坏优秀同学的害群之马，难道不应该直接开除，以正校风吗？”
“留在学校里，迟早是个祸害。”
王主任不再犹豫，他走到办公桌前，打开了连接全校广播的麦克风。
一阵轻微的电流声后，他冷静而不带感情的声音，通过喇叭传遍了校园的每一个角落，也穿透了政教处单薄的门板，回荡在走廊里：
“下面播报一则处分通知：”
“357班，邓钰铭同学，无视校规校纪，多次逃课，并将走读生出入证随意借予他人，更涉及早恋、煽动他人夜不归宿、旷课等严重违纪行为。”
“经学校研究决定，予以邓钰铭同学休学处理，立即执行。”
“359班，吴甜甜同学，涉及早恋、旷课等违纪行为，予以停课反省处理。”
“望全体同学引以为戒，严格遵守校纪校规。播报完毕。”
我甚至可以想象，此刻每一个教室里，无论是正在上课还是自习的同学，是如何在瞬间的寂静后，爆发出窃窃私语。
我的名字，“邓钰铭”，和“逃课”、“早恋”、“煽动”、“休学”这些刺眼的词汇捆绑在一起，被无情地公之于众。
吴甜甜的母亲似乎对这个结果勉强接受了，至少她的女儿只是“停课”。
她拉着吴甜甜的手臂，低声道：“走吧，还嫌不够丢人吗？”
吴甜甜脸色惨白如纸，在被母亲拉出政教处前，她最后回头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复杂到极点，有愧疚，有担忧，或许还有一丝未能说出口的什么，但一切都已无法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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