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顶罡风如刀。
林悠然踏上最后一级石阶时，建木之根凝聚的青竹虚影终于耗尽力量，化作点点青光消散。她单膝跪地，大口喘息，眼前景象逐渐清晰。
锁妖塔顶是个圆形平台，直径约十丈，地面刻着巨大的太极图案。图案中央，一枚灰白色的晶体悬浮半空——它只有拳头大小，表面流转着混沌的光晕，时而纯白，时而纯黑，时而灰蒙。这就是西蜀源种，主生之种。
源种下方，盘坐着一个人。
那已不能称之为“人”。他赤裸的上身布满暗红色的符文，皮肤如老树皮般干裂，裂缝中渗出灰黑色的粘液。最恐怖的是他的脸——左半张脸年轻俊美，右半张脸却枯槁如骷髅，两只眼睛一黑一白，瞳孔中的三勾玉缓缓旋转。
青阳子。
他抬头看向林悠然，两张嘴同时开口，声音重叠着青年与老者的音色：“圣莲宿主，你比我想象中来得更快。看来玄尘那个叛徒，给你留了不少后手。”
林悠然强撑着站起，手中紧握青城玉佩：“青阳子师祖，您已入魔，请回头。”
“入魔？”青阳子低笑，笑声如砂纸摩擦，“不，我只是看清了真相。混沌源种本就应该与生灵融合，才能发挥真正的力量。可历代先祖愚蠢，非要将其封印，说什么‘主生之力过于危险’——笑话！”
他站起身，身体发出骨骼错位的咔咔声：“三百年前，我偷偷融合了源种的一缕气息，就获得了长生。但我不满足，我要完全融合它，成为真正的混沌之主。到那时，生死由我定夺，轮回由我掌控，我就是这天地间唯一的神！”
狂言之中，他伸手抓向源种。灰白色的晶体剧烈震动，竟主动朝他掌心飞去。
“休想！”林悠然将青城玉佩掷出。
玉佩在空中绽放青光，化作一个太极图虚影，罩向源种。这是玄尘留在玉佩中的最后一道禁制——青城护山阵的核心力量。
青阳子脸色一沉：“玄尘，你死了还要阻我？！”
他双掌齐出，左掌黑气翻涌，右掌白光刺目，黑白两道光芒交织成螺旋，狠狠撞向太极图。
两股力量碰撞的瞬间，整个锁妖塔剧烈摇晃！塔身表面的暗红脉络疯狂跳动，如同血管即将爆裂。塔下，苏淮安和黑鹰被震得站立不稳，不得不后退。
塔顶平台上，林悠然被气浪掀飞，重重撞在栏杆上。她喷出一口鲜血，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位了。但她咬牙爬起，看向战场中心——
太极图与黑白螺旋僵持不下。
“你以为，仅凭玄尘留下的禁制就能拦我？”青阳子狞笑，双手猛地一合，“三百年来，我早已参透护山阵的所有变化！破！”
黑白螺旋忽然逆转，太极图虚影上出现裂痕。青光迅速黯淡，玉佩“咔嚓”一声碎裂，化作齑粉。
源种再无阻碍，飞入青阳子掌心。
“成了……终于成了……”他痴迷地看着手中的晶体，然后毫不犹豫地将它按向自己胸口！
灰白色的光芒从他体内爆发，将他整个人吞没。光芒中，他的身体开始变化——干裂的皮肤脱落，露出底下新生的、如玉般的肌肤；扭曲的骨骼复位，身形变得挺拔匀称；就连那张半枯半荣的脸，也恢复成中年人的模样，俊朗儒雅，唯有那双一黑一白的眼睛依旧诡异。
他完成了初步融合。
“力量……无穷的力量……”青阳子握紧双拳，感受着体内奔涌的混沌之力，“现在，只差最后一步——一具完美的容器，来承载这力量的全部。”
他的目光锁定林悠然。
“圣莲血脉，天生亲近混沌，又是至纯至净的阳性生命本源。只要将你的身体炼化，与我融合，我就能彻底稳定混沌之体，再无瑕疵。”
林悠然步步后退，直到后背抵住栏杆。下方是百丈深渊，前方是入魔的强敌，绝境。
“你逃不掉的。”青阳子缓步逼近，“这座塔已被我的领域笼罩，任何空间术法都无法施展。乖乖献出身体，我可以保留你的意识，让你成为我的一部分，见证混沌之主的诞生。”
“做梦。”林悠然从怀中取出那截建木之根。
根身已经枯萎大半，仅剩一点青翠。她咬破舌尖，将最后的心头精血喷在上面。
“以圣莲之血，唤建木之灵——封！”
建木之根化作一道青光，射向青阳子。但这次，青阳子只是抬手一抓，就将青光捏在掌心。
“建木残骸？可笑。”他五指用力，建木之根寸寸碎裂，“若是完整的建木在此，我或许还忌惮三分。区区一截枯根，也想阻我？”
希望彻底破灭。
林悠然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萧景澜的脸，闪过萧衡沉睡的模样，闪过父母、朋友、所有她在乎的人。
对不起了，景澜。对不起了，衡儿。
她准备引爆体内残存的圣莲本源，就算不能同归于尽，也要重创青阳子，为后来者争取机会。
但就在这时，血契通道忽然传来强烈的悸动。
北境，狼神祭坛。
这是一座用黑色巨石垒成的古老祭坛，位于漠北草原最深处。祭坛中央立着一尊狼首人身的石像，石像脚下，七根图腾柱环绕，柱上刻满神秘的符文。
萧景澜跪在石像前，赤裸的上身布满暗金色的纹路。胸口的狼头印记已完全实质化，如同真正的烙印。
三天前，他回到北境，以铁腕手段镇压了叛乱，将三皇子的势力连根拔起。但狼神契约的反噬也越来越严重，他不得不来到这座祭坛，寻求解决之道。
祭坛的守护者——一位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萨满——告诉他真相：
“狼神契约不是诅咒，是试炼。漠北之子，实则是狼神选中的继承人。契约三阶段：觉醒、半兽、化神。你已到第二阶段巅峰，若能通过第三阶段‘化神’试炼，就能真正掌控狼神之力，成为新一代狼神。”
“代价是什么？”萧景澜问。
“剥离人性，化身神性。”老萨满叹息，“历代通过试炼者，最终都成了漠北的守护神，但也失去了所有情感记忆，变成规则的化身。这就是‘十八岁之约’的真正含义——不是死亡，是神化。”
萧景澜拒绝了。
他不能忘记林悠然，不能忘记萧衡，不能忘记自己是萧景澜。他选择另一条路——以自身意志强行压制契约，哪怕最终爆体而亡。
此刻，他正在承受契约反噬最痛苦的阶段。暗金色的力量如岩浆在经脉中奔涌，试图将他彻底改造成非人之物。
而就在这极限时刻，血契通道传来林悠然的绝望。
“悠然……”萧景澜猛然睁眼。
通过血契，他“看到”了锁妖塔顶的景象：青阳子即将对林悠然下手，而她准备自爆。
“不……绝不能……”
他怒吼一声，不顾一切地将所有契约之力灌入血契通道！不是传递力量，而是传递“存在”——他要让林悠然知道，他还活着，他在战斗，所以她也不能放弃！
锁妖塔顶。
林悠然正要引爆本源，忽然感觉一股温暖而狂暴的力量从血契通道涌来。那力量带着萧景澜的气息，带着他的意志，带着他的不舍与决绝。
“景澜……”
她睁开眼睛，看到青阳子的手已经伸到面前，距离她的额头只有三寸。
但她的眼中，忽然闪过一抹暗金色。
不是她的力量，是萧景澜通过血契传递过来的狼神之力。虽然微弱，却如火星落入干草堆，瞬间点燃了她体内残存的圣莲血脉！
淡金色的火焰从她体内爆发，将她整个人包裹。火焰中，隐约有暗金色的狼影奔腾。
青阳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退一步，脸上露出惊疑：“狼神契约？不对……这是通过血契传递的共鸣……有意思，你们夫妻竟能做到这一步。”
他眼中闪过贪婪：“那就更好了！圣莲血脉加上狼神之力，这样的容器，完美无瑕！”
他再次伸手，这次掌心中浮现出一个混沌漩涡，要将林悠然连同火焰一起吞噬。
但林悠然不退反进，主动撞向那个漩涡！
“找死吗？！”青阳子惊怒。
“不，是求生。”林悠然在火焰中微笑，“青阳子，你忘了一件事——源种是‘主生’之力，而我拥有圣莲血脉，本就是生命本源的化身。你要吞噬我，我何不……反向吞噬你？”
她张开双臂，任由混沌漩涡将她吞没。
青阳子脸色大变，想要撤回力量，却已来不及。林悠然进入他体内——不，是进入他与源种融合的混沌领域。
那是一个灰蒙蒙的空间，没有上下左右，只有无尽翻涌的混沌之气。空间中央，青阳子的意识体悬浮着，正与源种的核心融合。
林悠然的意识体也出现在这里，淡金色的光芒如灯塔般照亮混沌。
“你疯了？！”青阳子的意识体怒吼，“在这里，我的意识占据绝对优势！你只会被我彻底炼化！”
“那就试试。”林悠然平静地说，“看看是你的三百年魔念强大，还是我的‘生’之意志坚定。”
她盘膝坐下，开始诵念一段古老的祷文——那是建木之心传承中，关于生命本质的经文。
淡金色的光芒如涟漪般扩散，所过之处，灰蒙蒙的混沌之气开始染上色彩，浮现出花草树木、山川河流的虚影。那是生命的气息，是“生”对“混沌”的诠释。
青阳子惊恐地发现，源种竟对林悠然的共鸣产生回应！灰白色的晶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朝她飘去！
“不！这是我的！我花了三百年——”
他疯狂扑向源种，但林悠然只是抬手指向他：
“你追求混沌，却忘了混沌的本质是包容，不是吞噬。你入魔三百年，心中只有贪婪与占有，早已背离了‘主生’的真意。这样的你，不配拥有源种。”
源种忽然爆发光芒，将青阳子的意识体震飞！
现实世界，锁妖塔顶。
青阳子的身体僵在原地，眼中一黑一白的光芒疯狂闪烁。他胸口处，源种晶体正在脱离，一点点移向林悠然——两人的身体都被淡金色的火焰连接，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平衡。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塔下，苏淮安忽然取出一个玉瓶——那是玄尘消散前偷偷塞给他的。玉瓶中，封存着玄尘最后的一缕魂魄本源。
“前辈说，若王妃陷入绝境，就打开这个。”苏淮安咬牙捏碎玉瓶。
一缕青光冲天而起，直入塔顶，没入林悠然眉心。
混沌领域中，玄尘的虚影出现在林悠然身边。他比生前更加苍老，几乎透明，但眼中满是欣慰。
“小丫头，你做到了。”他轻声道，“现在，我将青城山最后的传承交给你——‘混沌归一诀’。”
一段玄奥的法诀涌入林悠然意识。这不是攻击术法，而是调和、平衡、归一的方法。
“用这个，将源种一分为二。”玄尘说，“一份给你，压制你儿子的黑暗；一份……送给狼神契约者，助他完成真正的‘化神’，而不失人性。”
林悠然瞬间明悟。
她双手结印，淡金色的光芒与混沌之气交织，化作一柄无形的刀，斩向源种！
“不——！”青阳子绝望嘶吼。
灰白色的晶体一分为二。较大的一份飞向林悠然，较小的一份则通过血契通道，跨越千里，飞向北境狼神祭坛！
青阳子的身体开始崩解。失去了源种支撑，他三百年积累的魔气反噬自身，血肉如蜡般融化。
“我不甘心……我差一点就……”他的声音越来越弱，最终彻底消散。
混沌领域崩溃。
林悠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站在塔顶。手中，半枚源种静静悬浮，温润平和。而通过血契，她能感觉到萧景澜那边也收到了另外半枚源种，他体内的契约反噬正在平息。
成功了。
她瘫坐在地，泪流满面。不是为了胜利，而是为了这一路的牺牲与坚持。
苏淮安和黑鹰冲上塔顶，看到她还活着，都松了口气。
但就在这时，整座锁妖塔开始崩塌！
“塔要倒了！快走！”
三人急忙沿原路返回。而他们没有注意到，青阳子融化后留下的那滩黑水中，缓缓浮起一枚黑色的勾玉。
勾玉表面，三只眼睛的图案一闪而过。
更远的地方，东海归墟深处，一双巨大的猩红眼睛缓缓睁开。
“计划……失败了……”
“但棋子……还有……”
“圣莲宿主……狼神契约者……混沌之子……”
“三枚种子……都已发芽……”
“真正的游戏……现在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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