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骑士的声音带着撕裂般的沙哑，仿佛一路从汴京喊到了大名府。
“钦差……钦差只带了三百御前亲卫，皆是轻骑，正朝这边赶来，预计……预计天黑前就能到！”
三百人？
周铮的嘴角撇了撇，鲁智深更是直接把禅杖往地上一顿，发出一声闷响，浑不在意。
八百步卒尚能击溃三千辽军铁骑，区区三百护卫，连塞牙缝都不够。
广场上的百姓们却不懂这些。
他们只听懂了“钦差”、“圣旨”、“领罪”这几个字眼。
刚刚被点燃的希望和愤怒，瞬间被一盆冰水浇下。
朝廷。
那个高高在上，任由张邦昌这种国贼鱼肉他们，却对他们的苦难不闻不问的朝廷，终于来人了。
不是来嘉奖为民除害的英雄，而是来给国贼撑腰，来问罪的。
人群中刚刚还高喊着“杀了他”的嘶吼，渐渐弱了下去，取而代的是一片茫然和恐惧。
他们怕官，怕了一辈子。
这种恐惧，已经刻进了骨子里。
林冲没有理会身后的喧嚣，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递给老汉的那柄钢刀的刀背。
刀身尚有余温。
他转头，看着朱武。
朱武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他快步上前，压低了声音，急促地说道：“哥哥，来的是黄文炳！此人是官家心腹，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外号‘黄蜂刺’，专为朝廷办脏活，落在他手里，九死一生！他代表的是官家的脸面，我们若是……”
“脸面？”
林冲打断了他，声音不大，却让朱武后面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林冲的视线越过朱武，扫过高台下那一张张既愤怒又恐惧的脸。
“他们的脸，被张邦昌踩在脚下的时候，官家的脸面在哪里？”
“我边关将士被出卖，血染疆场的时候，官家的脸面又在哪里？”
“现在，我要替他们，把被踩进泥里的脸面捡起来，官家倒是要脸了？”
朱武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明白，林冲已经做出了决定。
这不是一个军事决定，而是一个规矩的宣示。
从焚烧诏书那一刻起，二龙山的规矩，就再也不是朝廷的规矩了。
林冲从老汉颤抖的手中，缓缓抽回了那柄钢刀。
广场上的百姓心头一紧，以为这位青天大老爷也要退缩了。
那第一个上台控诉的老汉，浑浊的眼睛里刚刚燃起的光，瞬间黯淡下去，他“扑通”一声又要跪下。
“大老爷，您不能走啊……”
“不能把这狗官还给朝廷啊！”
人群再次骚动起来，绝望的哭喊声此起彼伏。
林冲将钢刀插回腰间，发出“仓”的一声轻响。
他扶住了那老汉，动作沉稳有力。
“老人家，别跪。”
他转过身，面向所有百姓，声音传遍了整个广场。
“我说了，他的命，你们判。”
“我也说了，今日，我林冲，不代官府，不代朝廷。”
他指了指瘫在囚车里，已经吓得神志不清的张邦昌。
“审判，只是推迟了而已。”
“因为，我们还缺一个观礼的客人。”
林冲的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奇异的，近乎冷酷的笑意。
“朝廷派了钦差大人来，想必也是想看看，这国贼究竟是如何祸害百姓的。我们，总得尽一尽地主之谊。”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朱武的脑子飞速转动，瞬间领会了林冲的意图。
诛心！
这是比直接杀了张邦昌，更狠，更决绝的诛心之计！
他不是要与朝廷对抗，他是要当着朝廷的面，审判朝廷的命官！他要把朝廷的脸面，按在地上，让万民踩踏！
“朱武！”林冲喊道。
“在！”朱武立刻躬身。
“拟一份告示，就说国贼张邦昌罪大恶极，民怨滔天，我二龙山顺天应人，将于明日午时，继续公审！为表对朝廷法度之敬重，特邀钦差大臣黄文炳黄大人，亲临观审，与民同判！”
“与民同判”四个字，朱武听得心头一颤。
这是要把黄文炳架在火上烤！
“是！”朱武领命，眼中闪烁着兴奋与担忧交织的光芒。
林冲又转向周铮。
“周铮！”
“末将在！”周铮上前一步，眼中全是昂扬的战意。
“你带雷霆营，出城十里，去‘迎接’钦差大人。”
林冲的语气很平静，但说出的话，却让周围的亲卫都倒吸一口凉气。
“告诉黄大人，大名府刚刚经历战火，又清算了国贼，城中怨气冲天。他身为朝廷钦差，理应体恤民情。”
林-冲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请他下马，卸甲，步行入城。”
“从城门到这府衙广场，三里长街，让他走过来，好好听一听，看一看，他要保的国贼，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这，算是他代表朝廷，给大名府的百姓，提前磕的头了。”
此言一出，满场死寂。
连鲁智深都瞪大了眼睛，半晌，才憋出一句：“哥哥……这……这比直接打一顿还狠呐！”
让代表天子颜面的钦差大臣，卸甲步行，走过长街，接受万民的审视？
这已经不是羞辱了，这是在抽整个大宋朝廷的耳光！
周铮的脸上，绽开一个狞厉的笑容，他猛地一抱拳，声如洪钟。
“末将领命！”
“保证请钦差大人，一步一步，‘走’到哥哥面前来！”
说罢，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下高台，翻身上马，口中高喝：“雷霆营！随我出城，迎客！”
三百铁甲应声而动，带着一股肃杀之气，随着周铮，奔腾出城。
高台上，林冲负手而立，望着周铮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天边渐渐昏黄的日色。
风暴，才刚刚开始。
他转头，对依旧处在震惊中的大名府都监王伦说道：“王都监，劳烦你，去把城里最好的酒菜备好。”
王伦一个激灵，连忙点头哈腰：“是，是，下官这就去办！”
林-冲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淡淡地补充了一句。
“别忘了，再备一口上好的棺材。”
“送给钦差大人的回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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