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师道的大帐内,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烛火摇曳,将人影拉得长长的,投在帐壁上,如同一个个沉默的鬼魅。
种师中手捧着一卷刚刚送到的密信,满脸焦急,在父亲面前来回踱步,嘴里的话都快说不利索了。
“父亲!京城又来信了,是宿太尉的亲笔信,措辞……措辞十分严厉!”
他咽了口唾沫,声音都有些发颤:“太尉命令我们,三日之内,必须攻下云州!否则……否则军法从事!”
帅案后,老将种师道端坐不动,花白的头发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醒目。他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一般,对儿子的话置若罔闻。
直到种师中又重复了一遍“军法从事”,他才缓缓睁开双眼。那双看惯了沙场风霜的眼睛里,没有半分惊慌,只有一片冰冷的嘲弄。
他伸出手,接过那封信,只扫了一眼,嘴角便扯出一抹冷笑。
“军法从事?”种师道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金石般的质感,“我种师道戎马一生,大小阵仗打了上百场,脑袋早就别在裤腰上了,何曾怕过一个‘死’字!”
话音未落,只听“刺啦”一声,那封盖着枢密院大印、足以决定无数人生死的密信,在他手中被撕成了两半,接着是四半,八半……转眼间就成了一堆无用的碎片,被他随手扔在了地上。
种师中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父亲!万万不可冲动啊!您这是……这是要抗旨啊!”
种-师道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在帐中投下巨大的阴影。他没有理会跪在地上的儿子,而是缓步走到帐门前,一把掀开帘子。
夜风吹来,带着北地的寒意,将他花白的头发吹得四散飞扬。
远处,云州城墙的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城头上的点点灯火,如同黑夜里的星辰。
他望着那座城,沉默了许久,才沉声道:“我这一辈子,从军是为了什么?为的是保家卫国,为的是这大宋的万里江山,为的是身后的百姓能安居乐业!不是为了给那帮只会争权夺利、鱼肉百姓的奸臣当狗,替他们卖命!”
这番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膛里吼出来的,带着血与火的味道。
种师中彻底愣住了,他仰着头,不解地看着父亲宽阔的背影:“父亲,您……您这是何意?”
种师道缓缓转过身,浑浊的眼中,此刻却闪烁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决绝光芒。
“传我将令,全军拔营,我们……不打了!”
“轰!”
这四个字,在种师中脑子里炸开,让他一瞬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是结结巴巴地说道:“不……不打了?父亲,这……这是抗旨啊!是谋逆!朝廷不会放过我们的!整个种家都要被您连累的!”
“那又如何?”种师道的语气出奇的平静,“我已经看透了。这朝廷,从根子上就已经烂透了。我们在这里拼命,他们在京城享乐;我们流血,他们分赃。这样的朝廷,不值得我种家再为它流一滴血!”
老将军的腰杆挺得笔直,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不再理会目瞪口呆的儿子,径直下令,命亲兵传令各营,收拾行装,准备撤军。
军令如山,两万西军虽然不解,但出于对老将军的绝对信任,还是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营寨。
临行前,种师道回到帐中,亲自研墨,给云州城里的林冲写了一封信。
信很短,只有寥寥数语:
“林将军亲启:老夫不为奸臣卖命,亦不为你所用。自此,你我各安天命,山高水长,后会无期。种师道绝笔。”
……
云州,帅府。
林冲收到种师道的信后,在灯下看了很久,一言不发。
一旁的鲁智深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他凑过来,瓮声瓮气地问:“林帅,那老种说了些什么?是不是要跟咱们拼个你死我活?”
林冲将信纸递给他,叹了口气。
鲁智深不识字,抓耳挠腮地干着急。朱武接过信,轻声念了一遍。
听完之后,鲁智深一拍大腿,眼睛瞪得像铜铃:“洒家就说嘛!这老头是个明白人!不过……林帅,他们要走,咱们为何不趁机掩杀过去?这两万西军可是朝廷的精锐,要是能把他们留下来,那可就……”
“大师,不可。”林冲摇了摇头,打断了他。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远处西军大营逐渐熄灭的火光,眼神复杂。
“种师道虽是敌人,但他是个真正的军人,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我敬他这份气节,不能行此趁人之危的小人之举。”
“传我将令,”林冲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全军不得阻拦种师道撤军,沿途岗哨全部后撤三十里。另外,派一队鹰眼司的好手,暗中护送他们一段路,确保他们安全离开河北地界。”
朱武闻言,眼中露出赞许之色,躬身道:“哥哥仁义,此举必能传为佳话。种师道一撤,朝廷在河北再无可用之兵,于我们而言,有利无害。”
武松抱着双臂,靠在柱子上,冷峻的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一丝认同。他开口问道:“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就这么干等着?”
林冲沉吟片刻,目光重新落回地图上:“种师道不战而退,朝廷必然震怒。宿元景和高俅为了推卸责任,只会斗得更厉害。咱们要做的,就是继续等。”
他伸出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将京城开封府圈在了里面。
“等他们,自己把自己咬死。”
……
京城,开封府。
消息传回京城,朝野震动。
枢密院内,宿元景得知种师道竟然抗旨撤军,气得当场就把自己最心爱的一方端砚给砸了。
“反了!反了!种师道这个老匹夫,竟敢抗旨不遵!他这是要造反!”
宿元景须发皆张,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如同困兽。他立刻叫来心腹幕僚,连夜写就奏章,弹劾种师道临阵脱逃,罪同谋逆。
而在太尉府,高俅听到这个消息,差点没当场笑出声来。
他得意地捻着胡须,对高铭说道:“好啊!真是天助我也!种师道是宿元景一手提拔的,如今他抗旨撤军,宿元景难辞其咎!这老匹夫,断了一臂,看他还怎么跟本太尉斗!”
他立刻命人四处散播消息,添油加醋地说,宿元景识人不明,用人不当,才导致大将叛逃,边关危急。
第二天早朝,龙椅上的官家赵佶听完两边的奏报,气得龙颜大怒,将手里的奏折狠狠摔在地上。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
他指着下面互相攻言的宿元景和高俅,破口大骂:“一个林冲,一个宋江,就把你们搅得天翻地覆!现在连种师道都敢抗旨了!朕养你们何用!”
赵佶喘着粗气,下达旨意:“革去种师道所有官职,着大理寺、刑部联合发海捕文书,追捕归案,押解回京!生死勿论!”
接着,他又看向宿元景和高俅,冷冷道:“朕再给你们最后一个月的时间!若是还平不了河北的乱局,你们两个,就一起给朕告老还乡吧!”
圣旨一下,宿元景和高俅都傻了眼。
两人在朝堂上还斗得你死我活,此刻却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惧。他们知道,官家这次是真的动了怒,要拿他们开刀了。
两人虽然恨不得弄死对方,但此刻却不得不暂时放下私怨,商议如何应对林冲这个共同的,也更棘手的敌人。
云州城头,晨曦微露。
林冲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望着西边那条已经空无一人的官道,一支庞大的军队撤离后,留下的痕迹在晨光中清晰可见。
他负手而立,任由清晨的凉风吹拂着衣袍。
许久,他才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种将军,保重。”
“希望有朝一日,你我能在战场之外,把酒言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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