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荒原在车轮下无尽延伸，单调的灰黄与铁锈红主宰了视野。狂风卷起干燥的沙尘，拍打在“逐光号”伤痕累累的车身上，发出永不停歇的沙沙声。车厢内，气氛比车外更加凝重。星骸真相的重压，如同无形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与自动守卫的短暂交锋，更是清晰地划出了一道令人绝望的技术鸿沟——他们赖以生存的钢铁堡垒和常规武器，在外星造物面前，脆弱得如同孩童的玩具。
“损伤评估最终报告。”林锐的声音打破了长久的沉默，他手里拿着一份手写的清单，“外部装甲熔穿性损伤七处，最深处三厘米，边缘结构强度下降百分之四十。悬挂系统左后侧完全失效，右前侧严重变形，需要整体更换或大修。能源系统受电磁脉冲影响，输出功率不稳定，峰值下降约百分之十五。武器系统……重机枪基座轻微变形，观瞄设备部分失灵。最关键的是，我们没有任何有效手段应对下一次类似攻击。”
陆景行紧握着方向盘，目光直视着前方荒凉的地平线。“艾拉，研究方向确定了吗？”
艾拉蜷在副驾驶位，终端屏幕的光映照着她布满血丝却异常专注的眼睛。“确定了三个优先级。第一，基于金色液滴的稳定有序场特性，设计一种可重复使用的‘基准振荡源’，用于校准和稳定我们的电子设备，并尝试开发小范围的‘有序场屏蔽罩’，理论上可以干扰甚至偏转低强度的定向能量攻击。第二，分析守卫护盾的‘过载窗口’数据，设计一种能够快速扫描并同步其护盾频率、在攻击瞬间进行高强度‘共振干扰’的装置，为实体武器创造击穿机会。第三，”她顿了顿，“尝试解析从守卫外壳上剥落的一小块金属碎屑（林锐在最后干扰时用穿甲弹刮下来的），研究其材料特性，看能否找到弱点或模仿其能量传导路径，用于强化我们自身装甲的关键部位。”
“需要什么资源？”陆景行问得直接。
“时间，安静的环境，精密的加工工具——至少需要小型数控机床、高精度焊接和蚀刻设备。材料方面，需要高纯度金属（特别是钛、铱等稀有元素）、稳定的源晶碎片作为能量源、各种规格的超导材料和特种陶瓷。还有……大量的能源。”艾拉列出清单，每一项都像是在目前条件下难以企及的天文数字。
苏晴在后排，轻轻抚摸着林悦的额头。女孩依旧沉睡，但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展，仿佛在梦境中经历着无声的战争。监测仪上，那与远方（无论是“沉没者”还是更遥远的南极）隐隐共鸣的脑波节律，始终存在，像一根无形的丝线，牵引着她，也牵引着所有人的命运。
“我们需要一个据点。”陆景行总结道，“一个能提供相对安全、有基本工业能力、可能获取稀有物资的地方。根据我们从‘锚链’获得的情报和旧地图，向北三百公里左右，进入科罗拉多高原边缘，那里灾变前有一些小型矿业城镇和分散的科研前哨站，或许有我们需要的东西。”
目标既定，剩下的就是艰难的行军。受损的“逐光号”速度大减，悬挂问题让每一次颠簸都成为对车辆结构和乘客耐力的考验。他们避开已知的主要道路和可能的人类活动区，在荒野与丘陵间穿行。白天赶路，夜晚则寻找隐蔽处休整，由林锐和陆景行轮流守夜。
旅途并非只有荒凉。灾变后二十年的自然（或者说，被源晶改造后的自然）展现着顽强的生命力。他们看到过体型硕大、甲壳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变异蝎群在正午的阳光下迁徙；遇到过一片突然“活”过来的、会喷射麻痹孢子的荧光蘑菇林；还曾在一条干涸的河床里，发现了几具被啃食干净的巨大骨骼，形状似牛，但犄角分叉如晶簇，显然是某种变异兽的遗骸。
第三天傍晚，他们在一处背风的山谷边缘发现了几栋相对完好的旧时代建筑——一个废弃的、规模很小的地质勘探队营地。建筑是预制板结构，保存尚可，里面除了一些锈蚀的设备和散落的文件，空空如也。但重要的是，营地有一个独立的小型柴油发电机（燃料早已耗尽）和一个工具间，里面竟然找到了一些可用的手动工具、未开封的焊接材料、甚至还有一台老式的、依靠机械传动的小型车床！
“这里可以作为临时基地！”艾拉兴奋不已，虽然设备简陋，但至少有了基础加工能力。他们迅速清理出两间相对完好的房间，一间作为生活区，一间作为艾拉的工作室。林锐和苏晴负责营地外围的警戒和陷阱布置。
安顿下来后，艾拉立刻投入到研究中。她用找到的工具，结合车上携带的精密仪器，开始尝试制作“基准振荡源”。金色液滴是核心，但需要稳定的载体和能量输入输出接口。她拆解了车上一些非关键的电子设备，利用源晶碎片作为辅助能源，花了整整两天时间，才勉强做出了一个巴掌大小、外形粗糙但内部结构极其复杂的小装置。
“第一代‘谐振器’，理论输出功率只有金色液滴自然释放的万分之一，但稳定性和可调性大大提高。”艾拉演示着，装置中心那滴被特殊晶体矩阵包裹的金色液滴，在微弱电流激发下，散发出柔和、恒定的乳白色光晕，形成一个直径约半米的微弱力场。“力场内，电磁干扰显着降低，精密仪器的稳定性提升了大约百分之三十。对于低强度、非持续性的能量辐射，也有一定的偏转和削弱效果。但面对守卫那种级别的攻击……杯水车薪。”
尽管如此，这已经是零的突破。他们将第一个谐振器安装在“逐光号”的驾驶舱内，立刻感觉到设备运行稳定了许多，连窗外辐射尘埃带来的细微静电干扰都减弱了。
接下来是更困难的护盾干扰器和装甲强化研究。守卫的金属碎屑分析结果令人沮丧——其合金成分复杂，含有大量未知元素，晶体结构高度有序，能量传导效率远超地球已知材料。模仿几乎不可能。艾拉只能退而求其次，尝试利用谐振器的原理，设计一种能够快速捕捉并模拟守卫护盾频率、然后发射高强度反向共振脉冲的“干扰探头”。这需要极其敏锐的传感器和高速运算单元，他们手头的资源远远不够。
“我们需要更专业的电子元件，至少是灾变前军用或航天级别的。”艾拉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还有高能量密度的电容，用于瞬间释放干扰脉冲。”
就在研究陷入瓶颈时，负责外出侦查和寻找补给的林锐带回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他在距离营地西北方向约十五公里处，发现了一个规模不小的、由废旧车辆和建筑材料围起来的定居点。定居点依托一个旧时代的露天矿坑而建，地势险要，有了望塔和简易防御工事。更重要的是，他观察到定居点内有规律的灯光和烟雾，显示其拥有稳定的能源（可能是地热、小型反应堆或高效太阳能），甚至看到了小型起重机和焊接的火花——说明他们有基本的工业能力！
“但守卫很严密，不像是普通的幸存者聚落。”林锐描述道，“他们的巡逻队装备统一，行动有纪律，而且……我观察到几个个体，行动速度和力量明显异于常人，跳跃高度和距离很不正常，身上似乎有隐约的能量光泽。”
“源晶融合者？”陆景行立刻联想到艾拉之前关于源晶可能被用于人体强化的推论，以及“蜕变军团”那些改造士兵。
“不太一样。”林锐摇头，“军团的人改造痕迹明显，往往疯狂而扭曲。这些人看起来……更‘协调’，更像是有意识、有控制地使用了某种力量。而且他们的装备和纪律性，不像军团那么混乱。”
新的势力？还是某个他们尚未知晓的、掌握了更“先进”源晶利用技术的幸存者团体？
“我们需要接触他们，获取我们需要的东西。”陆景行沉思，“但不能硬来。先摸清他们的底细，看看有没有交易或合作的可能。”
就在他们商议如何接触这个神秘定居点时，一直昏睡的林悦，突然出现了新的变化。
她开始发出断断续续的、含义不明的呓语，声音模糊，但艾拉用高灵敏度的录音设备捕捉后，经过降噪和增强处理，竟然分辨出几个重复的音节，听起来像是某种……坐标数字？夹杂着“冷”、“白”、“呼唤”等词语。
更令人不安的是，当她呓语时，艾拉那台简陋的谐振器，竟然会同步出现极其微弱的、与林悦脑波频率共鸣的波动，仿佛她的意识正在无意识地向某个特定方向“发送”或“接收”信号。
艾拉将林悦呓语中解析出的坐标数字输入系统，与旧时代全球地图进行比对。结果让人脊背发凉——坐标指向的位置，正是南极大陆，毛德皇后地附近的一片冰盖区域！
“南极……信号在加强。”艾拉脸色凝重，“小悦不仅是接收者，她的意识场可能正在被那个方向的东西……‘标记’或者‘牵引’。我们必须加快速度，弄清楚南极到底有什么，以及这对小悦意味着什么。”
南极的线索与眼前定居点的资源需求交织在一起，紧迫感骤然升级。
陆景行决定，由他和林锐伪装成路过寻求补给的普通流浪者，前往那个矿坑定居点进行初步接触。艾拉和苏晴留在营地，继续研究并照顾林悦，同时通过加密频道保持联系。
第二天清晨，陆景行和林锐只携带了必要的自卫武器和少量用于交易的物品（几块中等品质的源晶碎片和一些抗生素），徒步前往那个被称为“矿锤镇”的定居点。
靠近定居点，更能感受到其与众不同。围墙高大坚固，由厚重的钢板和混凝土块构成，顶部有带刺的铁丝网和简易的探照灯。入口是一座沉重的吊桥，守卫穿着统一的深灰色制服，持枪警戒，眼神警惕而冷静，没有普通幸存者常见的麻木或疯狂。陆景行甚至注意到，其中一个守卫的手指在不经意间拂过枪身时，指尖有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蓝色电弧一闪而过。
源晶能量外显？而且如此凝练、受控？
通报来意后，经过简单的检查和搜身（武器被暂时保管），他们被允许进入。镇内比外面看起来更有秩序。街道虽然简陋，但还算整洁，房屋多由矿坑原有的工棚和集装箱改造而成，一些较大的建筑显然有新的焊接和加固痕迹。可以看到居民在忙碌，修理工具、加工零件、甚至有一小块种植着耐辐射变异作物的园圃。人们的脸色虽然饱经风霜，但眼神中大多带着一种明确的生存目标感，而非绝望。
他们被带到了一个像是镇公所的石砌建筑里，见到了这里的首领——一个自称“霍克”的中年男人。霍克身材精悍，目光锐利如鹰，脸上有一道旧伤疤，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右手，从手腕到小臂，覆盖着一层细密的、如同电路板纹路般的暗银色金属化皮肤，纹路中隐隐有能量流过的微光。
“源晶义体？还是深度融合？”陆景行心中暗忖。
霍克没有废话，直接询问他们的来意。陆景行按照计划，声称是来自东部的幸存者小队，车辆受损，需要一些特定零件和工具进行修复，并愿意用源晶和药品交换。
霍克审视着他们，目光尤其在林锐身上停留了片刻（林锐的气质明显不同于普通流浪者），缓缓道：“工具和零件，我们有。但我们的规矩，不用源晶碎片交易。那东西……不够‘稳定’。我们只接受成品武器、高级电子元件、特种合金，或者……有价值的‘服务’或‘情报’。”
不用源晶？陆景行心中一凛。这说明他们要么对源晶有更深的理解和忌讳，要么已经有了更可靠的能源和技术基础。
“我们有一些从旧设施找到的精密传感器和电路板，或许你们感兴趣。”陆景行试探道，“另外，关于南边海岸最近出现的‘大光柱’和金属球体怪物，我们有一些一手观察资料。”
听到“金属球体怪物”，霍克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他身体前倾，那股无形的压迫感更强了。“你们遇到过‘巡游者’？还活着逃出来了？”
他们果然知道！而且有专门的称呼！
“侥幸。”陆景行点头，“付出了很大代价。我们对它们很感兴趣，如果你们有关于它们的更多信息，或者对抗它们的方法，我们愿意用所有情报交换。”
霍克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最终，他示意手下拿来一个平板电脑（居然还能用！），调出一些模糊的影像和数据。“‘巡游者’，是‘先驱者’遗物的守护者。至少我们是这么认为的。它们在这片大陆上游荡，清理‘不稳定’的能量源和‘过度变异’的生物节点。你们遇到的，只是最低级的侦察型号。”
先驱者？遗物？霍克的话，间接证实了艾拉的推论——外星探测器！
“你们对抗过它们？”林锐问。
霍克举起他那金属化的右臂，能量纹路亮了一下，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代价高昂。常规武器无效。只有‘共鸣’武器，或者像我们这样，让自身能量频率达到某种‘协调’状态，才能在它们攻击的瞬间，干扰其护盾。”他顿了顿，“看你们的样子，不像是‘协调者’。你们能逃出来，要么运气极好，要么……有我们不知道的办法。”
陆景行没有透露谐振器的存在，只是说利用了环境。“我们急需强化自己的车辆和武器，否则无法继续旅程。我们需要高精度加工设备、特种金属、还有高能量电容。”
霍克用手指敲击着桌面，似乎在做一个决定。“我们可以提供一部分你们需要的东西。甚至……可以帮你们改装车辆，安装基础的‘共鸣偏转涂层’（一种利用特定频率能量场削弱定向能量攻击的技术）。但作为交换，我们需要你们去做一件事。”
“什么事？”
“西南方向，八十公里外，有一处旧时代的地质研究所废墟。我们的人上次侦察时，发现那里有活跃的‘畸变体’——不是普通变异生物，是受到‘先驱者’遗物深层能量辐射影响、发生了不可预测恶性突变的怪物。它们盘踞在那里，阻碍我们获取研究所地下仓库里可能存放的一些稀有材料和数据。我们需要有人去清理它们，或者至少，引开它们，让我们的人有机会进去十分钟。”霍克盯着陆景行，“你们有对付变异生物的经验，而且看起来需要证明自己的‘价值’。这是交易。”
清理或引开未知的“畸变体”？风险极高。但霍克提供的帮助，可能是他们升级车辆、对抗“巡游者”、乃至前往南极的关键。
陆景行与林锐交换了一个眼神。
“我们需要先看看你们能提供的具体物资和技术帮助的清单，以及关于那个地质研究所和‘畸变体’的详细情报。”陆景行沉稳地讨价还价。
谈判，在这座由“新人类”（或者自称“协调者”）统治的矿坑小镇里，悄然展开。而远方南极的冰冷召唤，与眼前升级生存能力的迫切需求，如同两道无形的绞索，正在将这支伤痕累累的小队，拉向更加未知而危险的深渊。
第167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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