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在仙舟罗浮特有的大型生态穹顶的演化下,变得温和而朦胧,均匀地洒在别院庭前的空地上。
雕花木窗半开,微风带来庭院中不知名花草的淡香,混合着室内常年点燃的、宁神静气的熏香气息,营造出一种与世隔绝般的宁静。
苏拙仰躺在窗边的竹制躺椅上,椅身随着他偶尔轻微的调整,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他双臂枕在脑后,眼睛望着庭院一隅那株正开着淡紫色小花的灌木,目光却仿佛穿透了花叶,落在某个遥远而空茫的地方。
身体的感觉很……“正常”。
四肢健全,肌肉骨骼运作自如,呼吸平稳,心跳规律。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竹片透过轻薄衣衫传来的微凉触感,能嗅到空气中每一丝气味的变化。作为一个“生物体”甚至对比仙舟天人而言,他都健康得无可挑剔。
然而,那种“正常”之下,是更深层的、令人不适的“异常”。
体内,一片死寂。
曾经,即使在他最放松的时刻,【终末】的灰霭、【记忆】的冰蓝、【欢愉】的诡谲,三重命途的力量也如同三条潜伏在深海下的洋流,时刻涌动着磅礴而内敛的能量,赋予他一种与宏大宇宙隐隐共鸣的“存在感”和近乎无限的底气。
那是他力量的源泉,是他行走诸界的依仗,也是他“非凡”身份的无声证明。
可现在,那三条“洋流”消失了。不,或许没有完全消失,他能隐约感知到在意识最深处,有那么一丝丝极其微弱、近乎幻觉的“联系”还在维系,证明命途并未彻底断绝。
但这联系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更关键的是,他失去了与它们“互动”的能力。
他尝试集中精神,想象往日调动【记忆】之力回溯某个片段时的感觉,意念清晰,步骤无误,但体内毫无回应,仿佛指令发送到了一个早已废弃的接收站。试图勾起一丝【欢愉】来冲淡心头的空茫,也如同石沉大海。
不是力量被封印或阻塞,而是……“无效”。
他的意念,他的“想要使用力量”的意图本身,在产生的瞬间,似乎就被某种内在的、无形的机制悄然“消解”了其“实现”的可能性,转化为一片纯粹的“无”。
就像站在一座宏伟的图书馆前,你知道里面藏有无尽的知识,你也记得通往各个书架的路径,但图书馆的大门对你紧闭,无论你如何尝试推拉、敲击,甚至回忆开门的密码,门都纹丝不动,冷漠地拒绝你的进入。
力量仍在“那里”,但他被剥夺了“使用权”。
阿哈的嘲笑话语言犹在耳:“你自己‘信’了啊……你的‘道心’蒙尘了,蒙的还是最麻烦的‘虚无’之尘。”
信了吗?信了那“一切挣扎终归徒劳,所有意义指向虚无”的冰冷真相?出云世界的轮回与湮灭,芽衣斩断一切的决绝,自己倾尽所有却似乎未能真正改变任何结局的徒劳……
这些记忆如同淬毒的冰锥,深深凿入他曾坚信“存在自有其道”、“事在人为”的信念基石。裂痕已然产生,并且正在蔓延。
不,也许他也未曾相信过自己。
于是,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接下来,该去向何方?做什么?
继续那追逐【存在】之位的漫长征途?以如今这连最微末的命途之力都无法调动的状态?那野心勃勃的计划,此刻回想起来,竟显得如此遥远而虚幻,仿佛只是力量鼎盛时期,被【欢愉】或是【终末】所催生出的、一场不自量力的幻梦。
留在仙舟,做景元眼中那个可供咨询的“定海神针”师伯?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轻微的烦躁。
尽管深陷虚无的囹圄,苏拙心中还是尚存微弱的不甘。
至于黑塔、镜流、白珩……那些错综复杂的情感纠葛,他更是下意识地将其推远。
现在的他,连自身的“存在”意义都感到模糊不定,内心如同被虚无侵蚀过的荒原,哪里还有余裕和稳定的心绪,去承接、回应或处理那些炽烈、偏执或温柔的情感?
她们所认识、所期待的那个“苏拙”,是强大的、神秘的、或许还带着点玩世不恭的。而非眼前这个空有外壳、内在力量沉寂、对未来一片茫然的“空心人”。
一种前所未有的“失重感”包裹着他。不是挫败,而是一种更根本的、对自身“坐标”与“航向”的迷失。仿佛支撑他跨越漫长时光、经历无数事件的那根名为“目标”或“执念”的内在主轴,悄无声息地崩断了。
他就这样躺着,思绪漫无目的地飘荡,时而触及记忆的碎片,时而沉入空白的虚无。阳光在庭院中缓慢移动,拉长物体的影子,时间似乎也在这片静谧中变得粘稠而缓慢。
直到一阵轻快而熟悉的脚步声,打破了庭院的宁静。
脚步的主人似乎心情颇佳,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房门外。没有敲门,门扉被“吱呀”一声轻轻推开,显露出其与主人亲密关系带来的不拘小节。
“苏苏?今天怎么没在院子里晒太阳?我带了新淘到的‘玉髓琼浆’,据说是用朱明仙舟的特产果子酿的,年份足得很,快来尝尝!”
白珩的身影伴着清脆的声音一同出现。她今日穿了一身便于活动的浅色劲装,外罩一件绣着流云纹的纱衣,白色长发松松挽起,露出修长的脖颈,那对标志性的紫色狐耳灵巧地转动着,身后蓬松的大尾巴也随着她的步伐愉悦地轻摆。
她手里捧着一个莹润的玉壶,脸上带着一贯的、仿佛能将阴霾驱散的笑容。
然而,那明媚的笑容,在目光落到躺椅上的苏拙身上时,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凝固了。
白珩的脚步顿在门口,紫眸中的笑意迅速褪去,被一种锐利的审视和隐约的惊疑所取代。
因她在【丰饶】命途上的造诣,那双对生命能量与状态异常敏感的眼睛,几乎立刻捕捉到了苏拙身上那种极不协调的“异常”。
他的身体看起来完好无损,姿态甚至称得上放松。但落在白珩眼中,却像是一幅色彩鲜艳却失去了所有光影与灵魂的油画。
那具躯壳里,原本应当如同静谧深海下隐藏着澎湃涡流般、强大而内敛的生命气息与命途光辉,此刻竟然……近乎枯竭?不,不是枯竭,更像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沉寂”与“空洞”。
仿佛那曾经充盈的力量被某种方式彻底“抽离”或“隔绝”了,只留下一个看似完整的“形”,内在却是一片令人心悸的“虚无”。
最让她心头一紧的,是苏拙的眼神。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几分戏谑、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此刻却显得有些涣散和……空茫。没有聚焦,没有神采,只有一片平静之下深不见底的疲惫与迷失。
“苏苏?”
白珩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带着一丝试探和不易察觉的紧绷。她快步走进屋内,将手中的玉壶随手放在旁边的石桌上,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苏拙的脸: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她走到躺椅边,微微俯身,紫眸仔细地观察着他的脸色。没有病容,没有外伤痕迹,但那种由内而外透出的“虚弱”感,却让她莫名地感到不安。这绝非寻常的疲惫或状态不佳。
苏拙似乎这才从自己的思绪中被拉回,他眨了眨眼,目光缓缓聚焦到白珩担忧的脸上。他扯了扯嘴角,试图露出一个惯常的、让她安心的笑容,但那弧度显得有些勉强和无力。
“没事,白珩。只是……有点累。”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哑,但还算平稳。
“累?”白珩的眉头蹙了起来,显然不信这套说辞。她伸出手,指尖闪烁着极其柔和的翠绿色光晕,那是精纯的【丰饶】命途之力,带着探查与滋养的意味,轻轻点向苏拙的手腕。
“让我看看。”
她的动作自然且带着不容拒绝的关切。在她看来,无论苏苏是因为什么原因显得如此“空虚”,【丰饶】的力量总能有所帮助,至少能补充生命元气,稳定状态。
然而,就在她那蕴含着勃勃生机的翠绿光芒即将触及苏拙皮肤的刹那——
异变陡生。
那团温暖柔和的【丰饶】之力,并未如她预想般渗入苏拙体内或与他产生共鸣。
相反,它像是遇到了某种绝对意义上的“排斥场”或“消融区”,在接触的瞬间,光芒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黯淡、消散,如同冰雪遇上炽热的铁板,没有激烈的碰撞,只是无声无息地归于虚无,没有留下任何能量痕迹,也没有在苏拙体内引起丝毫涟漪。
白珩的手指僵在了半空,紫眸中充满了错愕与难以置信。
“这……?”
她不信邪,以为是自己的力量控制不够精准,或者苏拙体内有什么特殊的情况阻隔。
她深吸一口气,神情变得专注,调动起更精纯、更温和的一股【丰饶】之力,这一次,她甚至尝试以更巧妙的方式,试图绕过可能存在的“屏障”,直接沟通苏拙身体本身对生命能量的自然吸收机制。
翠绿的光华比之前更加凝实纯净,如同滴落的生命甘露。
结果,毫无二致。
那充满生机的力量,在进入苏拙身体范围的瞬间,就如同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丝最微弱的反馈都没有。
苏拙的身体,仿佛成了一个专门吞噬一切外部能量干预的“绝对禁区”,无论输入何种性质、多么温和的力量,最终都只会被转化为彻底的“无”。
白珩的脸色终于变了。最初的错愕被更深的困惑和实实在在的担忧所取代。她收回了手,翠绿光芒散去。
她紧紧盯着苏拙,紫眸中光芒闪烁,迅速排除了受伤、中毒、力量反噬等常见可能性。眼前的情况,超出了她的理解范畴。
“苏苏,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严肃和不容敷衍的意味,
“这不是普通的消耗过度或者状态不好。你的身体……在拒绝一切外来的命途力量?不,不仅仅是拒绝,是……‘消解’?”
苏拙看着她眼中真切的担忧和努力分析的认真模样,心中那一片空茫的荒芜之地,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他轻轻叹了口气,不再试图掩饰。
“不是拒绝,白珩。”他摇了摇头,声音依旧平稳,却透着一股淡淡的倦意:
“是‘无效’。任何试图从外部介入、改变或补充我当前状态的力量,无论是【丰饶】还是其他,进入我体内的瞬间,都会失去其‘干涉现实’的意义,化为虚无。”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投向庭院中那株摇曳的紫花,声音低沉了几分:
“问题不在身体,在这里。”他抬起手指,虚点了点自己的心口:
“是我自己的‘认知’,或者用仙舟话本里的话来说……‘道心’,出了点问题。在‘相信’某些东西能够生效之前,任何外在的帮助,都是徒劳。”
他看向白珩,扯出一个算是安慰的浅笑:
“所以,不用试了,没用的。能让我重新‘正常’起来的……只有我自己。我需要一点时间,想明白一些事情。”
白珩静静地听着,脸上的担忧并未散去,但最初的惊慌已经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思索和理解。
她没有再尝试强行灌输力量,也没有追问具体发生了什么。她只是上前一步,在躺椅边的石凳上坐下,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苏拙放在扶手上的手。
她的手温暖而干燥,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想不明白也没关系,苏苏。”她看着他,紫眸中映着他的身影,语气是难得的温和与坚定:
“仙舟很大,时间很多。你就在这里休息,想躺多久就躺多久,想发呆就发呆。我会永远等着你,哪怕我们再也没有过去的伟力,就这样天天靠在躺椅上,一起看看天空,也很好。”
她没有说什么“我会帮你”或“我们一起想办法”之类空洞的话。她敏锐地意识到,苏拙此刻面对的困境,可能远比外在的力量缺失更加复杂和内在。
她能做的,或许不是“治愈”,而是“陪伴”和“守护”,在他自己找到出路之前,确保他这具“正常”的身体,不会因为内心的迷失而出什么意外。
苏拙感受着手背传来的温暖,看着白珩眼中那份不追问、不逼迫、只是安静守候的关切,心中那片冰冷的荒芜,似乎被注入了一丝微弱的暖流。他反手,轻轻回握了一下她的手。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重新将目光投向庭院。
阳光依旧温暖,花香依旧淡淡。内心的迷雾仍未散去,前路依旧茫然。但至少此刻,身边有一份无声的陪伴,让他不必独自面对这片吞噬力量的虚无。
至于未来如何,或许……只能交给时间,和他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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