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的喧嚣彻底散去，金榜题名的喜悦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片刻涟漪，便迅速被无边的沉寂吞没。那条来自浪父的短信，像黑夜里骤然亮起的微弱星火，瞬间点燃了苏鹏死寂的内心，却也照出了横亘在他面前的、更深更远的未知。
「小初苏醒，意识清醒，排异反应初步控制，已转出IcU至普通隔离病房。仍需静养，勿扰。望你金榜题名。」
每一个字他都倒背如流。苏醒、清醒、控制——这些词汇带来的狂喜和 relief（解脱感）是真实的，如同救命氧气灌入他几近窒息的心肺。但勿扰两个字，却像一道冰冷坚硬的玻璃墙，将那点星光隔绝在外。他知道了她活过来了，却依然不知道她在哪里，不知道她具体怎么样了，不知道那场恶战在她身上留下了多少痕迹。
等待再次变得煎熬，甚至比之前纯粹的绝望更磨人。希望已被点燃，却无处投放，只能在他胸腔里左冲右突，烧得他坐立难安。他每天无数次查看手机，生怕错过任何一点可能的信息，但屏幕始终沉默着，仿佛那条短信只是他极度渴望下产生的幻觉。
父亲苏卫国看着儿子再次沉寂下去，眼神里的光明明灭灭，叹了口气，递给他一杯水：“光等着不是办法。鹏鹏，你得做点什么。”
“我能做什么？”苏鹏的声音干涩，“我连她在哪个城市都不知道。”这种彻底的“无知”是最深的无力感来源。
“那就用脑子想！”父亲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力量，“如果是你，你会带小初去什么地方治病？肯定是去你能找到的、最好的地方！她以前有没有跟你提过特别的地方？或者，哪里的医疗资源对这个病最出名？”
父亲的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撬动了他因焦虑而停滞的思维。
溪州！
这个名字几乎是瞬间跳进他的脑海。全国顶尖的血液病研究中心——溪州大学医学院附属第一医院（溪州一院）！他之前查资料时无数次看到过这个名字，那是无数血液病患者和家属心中的希望之地。
而且，她提起过！不止一次！在她精神稍好的那些短暂通话里，她曾带着一种特别的眷恋，说起过溪州的湖很清，秋天的梧桐大道很美，甚至能说出某条小巷里的葱油饼特别香……那种熟稔和喜爱，绝非游客泛泛而谈。
当时他只觉欣慰，以为那是她对自己喜欢的地方的分享。此刻串联起来，一个惊人的、却又是唯一合理的猜测浮出水面——她之所以熟悉和喜爱溪州，很可能是因为她曾在那边接受过前期治疗或检查！而这次凶险的移植和抗排异，浪家必然会选择这个他们熟悉且拥有顶尖资源的医疗中心！
这个推断没有任何实证，逻辑链脆弱得可怜。可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可能是百分之一，甚至千分之一的机会。
但对于此刻的苏鹏来说，这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就是全部！它不再是渺茫的希望，而是黑暗中唯一可见的、能够奔赴的方向！继续留在原地等待会让他发疯，而朝着一个可能的目标前进，本身就是一种对抗，一种救赎。
他必须去溪州！
这个决定不是在冷静分析后做出的最优解，而是在漫长等待和无尽煎熬后，被逼到绝境的情感驱动，是一次孤注一掷的、遵循内心最强烈召唤的冲动！
他立刻行动起来，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查询车次，选择了夜间出发、清晨抵达溪州的高铁。他需要这段旅程来平复自己几乎要沸腾的情绪。预订住宿时，他不再有明确目标，只是在溪州一院周边区域，选择了一家看起来干净简洁的公寓式民宿，订了三天。
做完这一切，他再次拿起手机，编辑给浪父的短信。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很久，每一个字都反复斟酌，删删改改，试图在表明决心与最大程度保持尊重之间找到那个几乎不存在的平衡点。最终，他发送出去的短信是这样的：
「浪叔叔，再次感谢您告知小初的情况，这于我重于一切，也请您和阿姨一定保重身体。高考已经结束，我一切安好，请放心。近日打算出门散散心，可能会路过溪州那边。我绝对没有打扰您和小初静养的意思，只是想到她曾提起喜欢那里的山水，便想去看看。若您方便时，或许能告知一句她近况如何，我便心安。无论如何，都望小初早日康复。」
短信发送成功。他没有期待回复，也知道大概率不会收到回复。但这条更为迂回、更弱化自身目的性、更强调“偶遇”和“关心”的短信，至少最大限度地表达了他的态度：不是对抗，不是逼迫，而是一种沉默的、固执的、充满敬意的靠近。他给出了所有的理解，也小心翼翼地透露了自己的行动方向。
他将手机放在一边，开始沉默地收拾行李。几件简单的换洗衣物，充电器，还有那本写满了公式和偶尔灵感一现的奶茶配方的笔记本——那是他与她之间，屈指可数的、实实在在的联系证明。
周芳和王晓慧发来信息询问近况，他只回复：「出门散心几天，店里有事电话联系。」
没有告诉父母具体去向，只说同学相约毕业旅行。
列车在夜色中疾驰，窗外是流动的黑暗和偶尔闪过的零星灯火。苏鹏靠在窗边，毫无睡意。他的心情是一种奇异的混合体，底层是依旧翻涌的焦虑和对未知的恐惧，表面却是一种因为终于“行动”而带来的、冰冷的平静。
他知道，他正在驶向一个巨大的未知。前方可能是再次的失望，甚至是更深的绝望。他手无寸铁，唯一的武器就是一个地名和一个渺茫的猜测。
此行，不为结果，只为过程。
不为答案，只为追寻本身。
这是一场，在绝望驱动下，奔向渺茫希望的、孤独的奔赴。
清晨，列车缓缓驶入溪州南站。苏鹏随着人流走出车站，南方城市湿润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他站在陌生的广场上，看着眼前完全陌生的街景和匆匆而过的行人，那股巨大的茫然感再次袭来。
但他深吸了一口气，握紧了背包带子。
他来了。
在这座她可能所在的城市里。
寻找，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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