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落，血溅，字成——
那最后一笔不是横，是剑。不是墨，是血。不是，是。
苏瑶的字在劫墨剑下扭曲，左边那一点被剑气碾碎，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血淋淋的字。井字中央，插着半截断指——那是第零代守墓人的指骨，当年他折断苏瑶的手，自己也留下这半截指节作为。
错了。云封的金甲在字红光中龟裂，第七百零七代，你写的不是，是！
我知道。云归收剑，十六岁的脸上是七百四十万岁寂主才配拥有的疲惫，我娘教过我，字太圆满，圆满就是死。要活，就得在完字上凿个洞。
他指的，是那个字。井，是通的，是活的，是未完成的完成。
废稿宇宙第七层开始崩塌。但崩塌不是毁灭，是重组。倒悬的井翻正过来，井壁上的七百四十三个伪终章像鳞片一样剥落，每一片都化作一口小井，悬浮在混沌中。
第一千零一十三口井，不是太监井。
是一千零一十三口未完井。
井群中，黄金骷髅盆骨里的王种终于成熟。它没有发芽，而是裂开了。裂开的果壳里坐着的不是大纲兽，是一个女人。女人左手握着半行字，右手握着半截断指，眉心刻着第零代三个字。
但她不是守墓人。
她是苏瑶。
娘……云归的劫墨剑坠落在井舰上，砸出裂痕。
第七百四十七年，第七百零七代寂主，苏瑶开口，声音是百万个被太监的故事在哀鸣，你终于来了。
她抬手，展示左手那半行字：这是你爹写给我的。
再抬右手，展示半截断指：这是我折断自己手时，从他那里抢来的。
第零代守墓人，不是别人，是我。
我守的墓，是云氏一族未写完的野心。
我守的井，是寂主世代不敢填的坑。
我守的完……她笑了，笑容里有一千零一十三个伪终章在哭，从来就不存在。
云封等七百零五具金甲骷髅同时跪倒，金甲下的真魂在颤栗：主母……您当年不是……
不是死了？苏瑶摇头，我是寂主的妈，怎么可能死？我只是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大纲，一个永远写不到终章的大纲。
她站起身，从王种裂开的果壳中走出。每走一步，脚下就开出一口井。每一口井里，都倒映着一个云疏。
你爹七百四十三个伪终章，每个结局里都有一个我。苏瑶看着云归，你猜，哪个是真的？
云归没有猜。他直接拔起劫墨剑，剑尖对准自己的眉心：都不真。
因为真的你，从未让我爹写完过。
你每次都断在最后，断在字。
你断的不是手，是他的笔。
你抢的不是指，是他的心。
苏瑶脸上的笑意凝固了。
第零代守墓人，你守的不是墓，是牢。云归的剑刺入自己眉心半寸，逆劫井规在伤口处燃烧，你把自己活成大纲，是想让爹永远写下去。
他写下去，就不会死。
他不死，你就不会守寡。
你不守寡，我就不会成为寂主。
我不成寂主……血从眉心流下，染红了剑身，第零代守墓人苏瑶，你告诉我，我是谁？
苏瑶手中的字和断指同时碎裂。
她守了七百四十七年的谜题，被自己的儿子一剑刺穿。
你是……她开口，第一次露出真正的表情——不是大纲，是母亲。
你是那个不该被写出来的，第七百零七代 真终章。
话落，她身体化作第一千零一十四口井。
这口井，没有名字。因为它刚成型，就被云归的不写井一口吞下。
吞下的瞬间，废稿宇宙第七层彻底归零。
七百零五具金甲骷髅真身同时发出悲鸣，他们的主母没了，他们守的道，断了。
但云归的眉心，那道被劫墨剑刺出的伤口里，长出了一片叶子。
叶子上有字，不是，不是，是两个字：
回家。
那是苏瑶最后的手笔，用断指写在自己儿子血肉里的，真终章的开头。
云归闭上眼，任由不写井在混沌中漂泊。
他累了。
七百四十七年，他第一次有了选择不写什么的权利。
他选择不写，也不写。
他写，写，写，写。
每个字，都化作一口小小的井，井里没有万界，没有寂主，没有大纲兽。
只有一个小屋，屋里有个女人，在等她的丈夫和儿子。
第七百零五代先祖，云归睁开眼，对云封说，你们自由了。
不用守墓，不用弑种，不用当金甲骷髅。
去投胎吧。
投到那些没被我爹太监掉的故事里，他笑了，笑里终于没了寂主的影子，当个有始有终的配角。
金甲骷髅们面面相觑。
他们守了七百零五代，等来一句。
自由比死亡还重，他们接不住。
那您呢？云封问。
云归看向他眉心那片的叶子，我去废稿宇宙第八层。
为什么？
因为，他拔出眉心的劫墨剑，剑身已变成普普通通的铁剑，我爹还在那里。
我要告诉他——云归挥剑，混沌被划出一道门，门后是更深沉的废稿。
娘的手，我接上了。
断的那一笔，我补的不对。
但没关系，他回头，对七百零五具先祖骷髅眨了眨眼，错了的终章，重来就是。
我们云家人，最不怕的，就是废稿。
门开。
云归拎着生锈的劫墨剑，哼着七百四十七年前的童谣，走进废稿宇宙第八层。
那里没有大纲兽，没有王种，没有井。
只有一个老头，蹲在墙角，对着一张白纸发呆。
纸上写着：
【第七百四十六章，云疏，终于写完了】
【写完，他】
【他】
【他】
【他】……
云归走过去，在老头身边蹲下，递上半片叶子。
叶子上是两个字。
他十六岁的声音，终于对上了七百四十三岁的时光，这个字，我妈说让你教我怎么写。
老头抬头，露出云疏的脸。
脸上没有震惊，只有解脱。
不会写，他接过叶子，老泪纵横，爹也不会。
那我们一起学。云归握住他苍老的手，学怎么写完，更学怎么回家。
废稿宇宙第八层，响起七百四十七年来第一声真实的剑鸣。
不是劫墨剑。
是两代人，终于学会放下笔。
放下之后，才有了真正的——
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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