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青站在原地，胸口微微起伏，林知那番关于“轴向摆动”、“空气涡流”的言论，如同在她固守了十几年的认知壁垒上，凿开了一道细微却不容忽视的裂缝。
荒谬感与一种被精准命中的心悸交织，让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她引以为傲的、被视为艺术与杀戮结合的暗器手法，在这个男人口中，竟成了一连串可以拆解、可以优化的物理参数？
“换……换个方式？”
柳青青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波澜，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带着几分惯有的狡黠与质疑，
“林先生打算如何探讨？莫非也要我像雷娜妹子一样，放下飞镖，去练你那套……慢吞吞的把式？”
林知摇了摇头，目光依旧平静：
“不必。柳姑娘的根基在于暗器，我们便从暗器本身入手。”
他走到那棵钉着飞镖的大树前，仔细观察了一下入木的深度和角度，又回头看了看柳青青刚才站立的位置，在心中默默计算着弹道。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林知说道，
“柳姑娘可否再发射几枚同样的飞镖？不必追求极致的隐蔽和突然，只需用你平常的力道和手法，瞄准同一个靶点即可。”
柳青青狐疑地看着林知，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她此刻的好奇心确实被勾了起来，也想看看这个“异人”到底能玩出什么花样。
她冷哼一声：
“这有何难。”
说罢，她手腕连抖，动作流畅而优美，如同舞蹈。
只听“夺夺夺”三声轻响，另外三枚造型一致的梭形镖几乎不分先后地钉在了树干上，围绕着第一枚飞镖，形成了一个极小的散布范围。
这份掌控力，再次彰显了她顶尖的暗器造诣。
林知没有赞叹，他走上前，极其仔细地观察着四枚飞镖的落点、入木角度、以及镖身与空气摩擦后留下的细微痕迹。
他甚至让柳青青描述了她在发射瞬间，手腕发力、手指拨动镖身的具体感觉。
“果然如此。”
林知直起身，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在松软的土地上开始画图。他画出了飞镖的简易三视图，标注出镖刃的弧度和尾部螺旋纹的间距。
“柳姑娘请看，”
林知用树枝点着草图，
“你的飞镖，其镖刃的弧形设计，初衷或许是为了增强切割和贯穿能力，但根据空气动力学——也就是物体在空气中运动时受到的力与运动规律——这种弧面在高速飞行时，其前缘会承受巨大的正压力，而后缘则可能因为气流分离而产生低压区。”
“这一压一吸，便会形成一种向上的‘升力’，虽然微小，但足以导致飞镖在飞行中产生你所说的‘些许晃动’，也就是绕其质心的俯仰摆动。”
柳青青怔怔地看着地上的草图，林知所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懂，但组合在一起，却构成了一种她完全陌生的知识体系。
升力？压力？气流分离？这些词语对她而言如同天书，但不知为何，结合自己发射飞镖时偶尔感受到的那一丝难以言喻的“飘忽感”，她隐隐觉得林知并非信口开河。
“而你这尾部设计的螺旋纹，”
林知继续分析，在草图上画出气流线，
“初衷是希望通过旋转来稳定飞行姿态，原理没错，如同孩童玩的陀螺。”
“但是，纹路的深度、角度与飞镖整体的重量分布、初速度之间，存在一个最优匹配。从这四枚飞镖微小的落点散布和入木角度的细微差异来看，目前的纹路参数并非最佳，导致旋转产生的稳定力矩，与空气阻力对旋转的衰减作用，未能完美平衡。这不仅增加了飞行阻力，也可能在特定速度下，与镖身的俯仰摆动耦合，放大那种不稳定性。”
柳青青彻底沉默了。
她看着地上那简陋却逻辑清晰的草图，又看了看树干上那四枚她引以为傲的飞镖，第一次对自己使用了多年的、师门传承下来的镖型设计，产生了根本性的怀疑。
这种感觉，就像一个优秀的厨师，突然被人用分子美食学理论，指出她祖传菜谱中火候和调料配比的“不科学”之处，震撼而又无力反驳。
“那……依你之见，该如何？”
柳青青的声音干涩，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请教意味。
之前的挑衅和轻蔑，早已在林知这匪夷所思却又无从辩驳的分析下，烟消云散。
林知沉吟片刻，用树枝在草图上修改起来：
“镖刃的弧度可以略微调整，前缘可以更尖锐一些，减少正压区；弧面过渡需要更平滑，延迟气流分离的发生。尾部螺旋纹的倾角可以增大一度左右，纹路深度略减，或许能更好地匹配你发力提供的初速度和旋转……”
“当然，这只是理论推算，具体最优参数，还需要制作不同规格的样品进行实际测试。”
他抬起头，看向眼神复杂、陷入巨大认知冲击的柳青青：
“如果柳姑娘有兴趣，我们可以合作。你提供技艺和经验，我提供理论和设计思路，共同优化这款飞镖。”
“甚至，我们可以根据不同的作战需求，比如追求极致穿透、追求最大杀伤范围、或者追求无声无息，设计出不同专精方向的‘科学版’暗器。”
合作？优化？科学版暗器？
柳青青的呼吸不由得急促了几分。
林知描绘的前景，对于一个痴迷于暗器之道的人而言，诱惑力太大了！
那意味着突破她乃至她师门前辈都未曾触摸到的技艺瓶颈！
她看着林知那平静而充满自信的眼神，又看了看地上那幅仿佛蕴含着全新世界的草图，心中天人交战。
接受，意味着要彻底推翻部分固有的认知，拥抱这套名为“科学”的异界学说；拒绝，则可能永远错失让自身技艺蜕变的机遇。
就在柳青青心潮澎湃，犹豫不决之际，林知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轻声补充了一句，这句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她心中犹豫的天平：
“或许，经过优化后的飞镖，其有效射程和命中精度，能提升三成以上。而且，发射时所需的腕力和内力消耗，或许能降低两成。”
三成射程与精度！两成消耗降低！
柳青青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对于一个暗器高手意味着什么，她再清楚不过！那将是质的飞跃！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林知，之前所有的质疑、轻慢全都化为了急切与渴望：
“此话当真？！”
林知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指了指地上的草图：
“理论如此。真假，一试便知。”
柳青青紧紧攥住了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她知道，自己恐怕无法拒绝这个诱惑了。这个名为林知的异人，用她最擅长的领域，以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轻而易举地击溃了她的骄傲，并为她打开了一扇通往更高殿堂的大门。
一场关于暗器的变革，似乎已在这片僻静的训练场上，悄然拉开了序幕。
而这场变革，将会带来怎样的连锁反应，此刻无人能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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