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庆寨的晨光总比山下迟来一刻，当第一缕曦光勉强越过西侧的鹰嘴崖，照在寨中那片平整的校场上时，余盛已握着铁尺立在检阅台中央。校场边缘的酸枣树已经结满了果实，却被此起彼伏的口哨声惊得微微颤动——那是安庆军的一百余名将士，此刻正在各自长官的指挥下列阵。
“各队各排需在卯时三刻准时回到校场集合，逾时者，本人不准吃饭并加罚负重越野一炷香，且领队的将官全程监督跟跑。”余盛的声音不高，却像块石子砸进平静的湖面，让原本就整齐的队列瞬间紧凑了几分。他目光扫过人群，落在二队队尾一个稚气未消的少年身上——那是三天前从山下逃上来的农户娃，叫狗剩，如今背着和成年人一样重的行军囊，手持一杆红缨长枪，小脸憋得通红。
这已是集训的第十天。前几天的混乱早已散去，最初弟兄们对“五公里负重越野”的训练方法很不理解，也不以为意。结果第一次的野外拉练就弄的狼狈不堪，全军将近二百号人，最后准时抵达拉练终点的只有寥寥十几人，余盛为此大发雷霆，责令他们加强训练，尽快适应新的训练科目——开玩笑！要知道作为世界轻步兵中的巅峰战力，后世的人民军队之所以能快速完成敌后穿插反包围，靠的就是一双铁脚板。即便后世的军队已经步入了全机械化，像野外拉练这种徒步行军的训练方式也依旧是各国军队日常训练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更别说如今这个出门靠走，说话靠吼的落后时代了。
“出发！”随着李宁的喝令，队伍像条黑蛇般钻进东侧的山道。余盛没有跟上去，而是转身走向寨后的木屋——那里住着王把总的使者，也姓王，一个独眼的汉子。
木屋的门轴“吱呀”作响，独眼使者正用一块破布擦着腰间的短刀，见余盛进来，立刻起身拱手：“大当家。”
“王把总那边，有准信了？”余盛坐下摆了摆手，示意对方也坐下，然后自顾自喝了杯凉茶，才说道。
独眼使者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蜡封的竹筒，压低声音道：“把总说，七天后将由他负责北门的值守，他已选定好人手。当晚丑时，他会让人在城头挂三盏红灯笼，大当家见灯即可带人入城。”
余盛打开竹筒取出里面的卷轴，展开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线条和标识——这是一张县城布防图。
“把总说，大当家入城后带兵直奔西角楼的军营，那里驻扎着百余绿营兵将，是拿下县城最大的阻力，大当家只要能在短时间击溃他们，则大事可定；待大当家入城后，他会安排人手在南城和东城纵火，以此扰乱清军；至于县衙那边，大当家只需抽调一队士兵便可，那里只有一些快班衙役在巡逻守卫，好对付。”独眼使者说完，又补充道，“把总说，李千总那边可以交由他去处理。另外还特意交代，待大当家入城后，还需留一队精锐在北门，若事败，我等的退路也不至于断绝。”
余盛把纸条凑到烛火旁烧掉，灰烬落在地上，被他用脚碾平：“知道了。你回复王把总，按计划行事，事成之后，我余盛绝不负他。”
独眼使者应了声，起身告辞。余盛站在窗前，看着对方的身影消失在山道尽头，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一半。
辰时，日挂东方。
此刻校场上已经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口号声。弟兄们跑完五公里，刚吃过早饭，正由牛大力带着练队列。
牛大力的嗓门比雷声还大，“齐步走！左右左！”的喊声震得窗纸都在颤。余盛走到门口，远远看见队列里的弟兄们正努力调整着步伐，有人顺拐了，被牛大力用鞭子杆敲了敲后背，脸涨得通红，却不敢有半句怨言。徐鸿福也在队列里，穿着一身短打，腰背挺得笔直，虽然动作有些僵硬，却比不少年轻弟兄都认真。
余盛想起三天前，徐鸿福还找过他，问集训何时结束，寨里的存粮不多了。当时他只说快了，却没透露半点计划——不是信不过徐鸿福，而是此事关系重大，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风险。当初他只是临时起意，才制定了里应外合的计划，除了李宁、牛大力和几个亲卫，也就自己的老婆张慧知晓一二，至于其他人，包括徐鸿福在内，都被蒙在鼓里，有些人甚至不清楚王把总的存在。
“大当家，您怎么在这儿？”李宁走了过来，额头上还挂着汗珠，“队列训练快结束了，接下来该兵器训练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余盛点头，跟着李宁往校场东侧走。那里摆着十几排兵器，有长枪、大刀，还有几副从山下猎户手里买来的弓箭。弟兄们正两两一组，练习长枪的刺杀动作，“喝哈”的喊声此起彼伏。余盛拿起一根长枪，猛地连续刺出，传出阵阵破空声。
“下午的结阵训练，重点练圆阵和锋矢阵。”余盛把长枪递给身边的一个弟兄，“告诉弟兄们，结阵不是花架子，真到了战场上，能不能活下来，就看阵能不能稳住。”
李宁应了声，转身去传达命令。余盛站在一旁，看着弟兄们认真练习的模样，心里忽然有了底气。半个月前，这些人还只是一些散漫的土匪和溃兵；可现在，他们能负重跑完五公里，能走整齐的队列，能挥舞着长枪刺杀，虽然离真正的军队还有差距，却已初具雏形。
午后的阳光有些毒辣，余盛让人在校场旁搭了几顶草棚，供弟兄们休息。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里，弟兄们大多躺在草棚里睡觉，少数几个精力旺盛的，还在比试摔跤。余盛坐在草棚里，和牛大力、李宁商量着夜里的巡逻安排——离计划实施还有几天，必须确保寨里不出任何岔子。
“大当家，您说咱们真能拿下县城？”牛大力喝了口凉茶，问道，“县城里有绿营兵，还有捕快，咱们只有不到两百人，会不会太冒险了？”
“不冒险，哪来的富贵？”余盛看着远处的山峦，“云阳县是个小县，本来就只有三百绿营兵驻守。上次那姓李的带来的两百来人几乎损失殆尽，即便他逃回去抽调各个汛地的兵勇协防，如今的县城也只有一百来号人，还大多是老弱病残，捕快白役更是不堪一击。只要王把总能按时打开北门，咱们趁夜入城，控制住县衙和府库，那些清军群龙无首，用不了多久就能拿下。”
李宁也点头：“大当家说得对，咱们这半个月的集训不是白练的，弟兄们的士气正盛，拿下县城没问题。”
余盛笑了笑，没再说话。他知道，两人心里还是有些担心，毕竟这是他们第一次攻打县城。但他不能露怯，他是这支队伍的主心骨，一旦他慌了，整个计划就全完了。
接下来的几天，集训依旧按部就班地进行。弟兄们的进步越来越明显，五公里负重越野的时间越来越短，队列走得越来越整齐，兵器训练和结阵训练也越来越熟练。余盛看在眼里，心里的底气越来越足。
集训结束的前一天，余盛召集了所有弟兄，还有徐鸿福，在白虎堂开会。大殿里挤满了人，弟兄们都很疑惑，不知道当家的为何突然召集大家。
余盛站在大殿中央，看着众人，清了清嗓子：“今天把大家叫来，是有件大事要跟大家说。咱们集训半个月，既是为了提升弟兄们的战斗力，以保障我安庆军的武力昌盛，也是为了拿下云阳县城！”
话音刚落，堂内立刻炸开了锅。有人惊讶，有人兴奋，还有人满脸疑惑。徐鸿福也愣了，看着余盛，问道：“大当家，拿下县城？咱们就这点人，怎么拿？”
“大家先安静。”余盛抬手压了压，“我知道大家有疑问，听我慢慢说。咱们之所以能有把握拿下县城，是因为有内应——王把总。”
“王把总？就是之前投诚被大当家放归的那个？”有人问道。
余盛点头：“没错。当初王把总冒着风险回云阳县城，不是为了回归清军，而是为了给咱们当内应。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暗中准备，计划在三天后的夜里丑时，打开北门，咱们趁机入城，直取县衙和府库。”
众人恍然大悟，之前那些不知道内情的弟兄，此刻都明白了过来。徐鸿福也松了口气，说道：“原来如此，大当家真是深谋远虑。
“拿下县衙后，咱们以那些官老爷的性命为质，名义上是接受招安，实际上控制整个云阳县。”余盛继续说道，“这个计划确实有风险，但富贵险中求，只要成功了，咱们就再也不用在这山寨里躲躲藏藏，弟兄们也能有个安稳的家。”
堂中的气氛瞬间热烈起来，弟兄们纷纷表示同意。“大当家，我们听您的！”“不就是拿下一个县城吗，咱们这半个月的苦没白吃！”“对，干了！”
余盛看着众人兴奋的模样，心里也很激动。他抬手示意大家安静：“好，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咱们就按计划行事。接下来的三天，大家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准备随时出发。”
散会后，弟兄们都各自回去准备，大殿里只剩下余盛、徐鸿福、李宁和牛大力。徐鸿福看着余盛，说道：“大当家，这个计划虽然大胆，但确实可行。只是王把总那边，咱们还得再确认一下，确保万无一失。”
“放心，我已经让使者再去和王把总联系了，明天应该就能有消息。”余盛说道。
然而，余盛没想到，变故来得如此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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