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侯林烨下朝回来，脸色就不太好看。
柳氏迎上去，一边帮他换下朝服，一边把皇后加赏、以及薇月偶遇齐王的事说了。她本想着这算是件好事，至少没得罪人。
谁知林烨一听，眉头立刻拧成了个疙瘩，沉声道：“胡闹！”
柳氏吓了一跳：“老爷，这……这怎么是胡闹呢？薇月那孩子也是好心，再说齐王殿下和皇后娘娘也没怪罪，反而赏了东西……”
“妇人之见！”林烨打断她，语气是少有的严厉，“你只看到眼前的赏赐，看到没得罪人，你看不到这背后的凶险！”
他在书房里踱了两步，猛地停下，看着柳氏，压低声音：“薇兰嫁的是睿王，那是长子，如今在朝中声势正盛！咱们家跟睿王绑得已经不算浅了！现在薇月又跟齐王扯上关系？齐王是谁？是嫡子！名分大义在手！”
他越说脸色越沉：“一个女儿嫁长子，一个女儿跟嫡子牵扯不清，你让陛下怎么想？让睿王怎么想？让满朝文武怎么想？他们会不会觉得我们永宁侯府脚踩两条船，首鼠两端？！”
柳氏被他连珠炮似的问题问得脸色发白，她光想着女儿没惹祸，却没往这么深里想。“可……可薇月那只是偶遇，说了几句话而已……”
“偶遇？几句话？”林烨冷笑一声，“宫里的人，心思比海还深！皇后为何单单加赏薇月？是真觉得她照顾了齐王，还是……有别的打算？比如，借此机会，把我们侯府也拉拢过去，或者至少，在睿王心里埋根刺？”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叹了口气：“睿王如今看着风光，但齐王毕竟是嫡子，年纪又小，陛下春秋鼎盛，将来这储位归属，变数还大着呢！咱们家已经押了一半宝在睿王身上，现在要是再跟齐王牵扯过深，无论将来谁上位，咱们都里外不是人，不好交代啊！”
柳氏这下彻底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冷汗都下来了。“那……那老爷，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林烨转过身，神色决绝，“立刻、马上，给薇月相看人家！找个门当户对、家世清白的，尽快把亲事定下来！绝了宫里那边的任何念想！也要让睿王那边看到我们的态度！”
第二天，永宁侯府的气氛就明显不一样了。
柳氏雷厉风行，立刻开始翻看之前筛选过的几家公子名帖，动作比之前积极了十倍。林薇月被叫到跟前，柳氏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接拿出几份名帖让她看。
“薇月啊，你看看这几位公子，都是家风清正、年少有为的。这位是李尚书家的三公子，学问极好；这位是张都督的嫡次子，如今在御林军当差……”
林薇月被这阵仗弄懵了，看着那些陌生的名字和家世，心里一阵烦躁。“母亲，您之前不是说慢慢相看，不急吗？”
柳氏叹了口气，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此一时彼一时。听母亲的话，早点定下来，对你好，对咱们家也好。”
林薇月不傻，联想到前两日齐王的事和皇后的赏赐，隐约猜到了什么。她心里有点委屈，又有点不服气。她跟齐王明明什么都没发生，怎么就好像成了家里的负担了？
消息自然瞒不过定国公府。
薇明听说父亲急着给薇月定亲，立刻就明白了背后的考量。她叹了口气，对陈淮道：“父亲这是被吓着了。也是，一个薇兰在睿王府已经够显眼了，若薇月再跟齐王扯上关系，确实太过扎眼，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陈淮倒是看得明白：“岳父大人思虑周全。此时快刀斩乱麻，是最好的选择。只是……委屈五妹妹了。”
薇明何尝不知道这是最稳妥的做法？但想到薇月那单纯的性子，要被匆匆定下终身，心里也不是滋味。她提笔给薇月写了封信，没有明说朝局，只是宽慰她，婚姻是大事，让她自己也多上心，若有合眼缘的，不妨跟母亲提。
宫里，皇后也听闻了永宁侯府突然加紧为五小姐相看人家的消息。她端着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永宁侯……倒是谨慎。”她放下茶盏，对身边的心腹女官道，“本宫原本也只是觉得那林家五丫头心思纯净，琅儿似乎也不讨厌她，多赏了几分脸面罢了。没想到，竟把永宁侯吓成这样。”
女官低声道：“永宁侯府与睿王府联姻在先，自然是怕招惹是非。”
皇后点了点头：“罢了。他既然急着嫁女撇清关系，本宫也不必再多事。只是可惜了……”她没说可惜什么，但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她那个儿子，在宫里难得有个能说上几句话、又不带功利心的同龄人。
压力最大的，还是林薇月。
她感觉自己像是个烫手山芋，被家里人急着想扔出去。之前母亲相看，还顾及她的感受，现在几乎是只要家世相当、人品过得去，就列入考虑范围。
她心里憋着一股气，却又无处发泄。她知道自己改变不了父亲的决定，也知道这关乎家族安危。可凭什么啊？就因为她偶然帮了齐王一次？
她想起那天在小溪边，齐王苍白着脸咳嗽的样子，想起他说的“宫里闷得慌”，想起他吃梅子时微微亮起的眼神……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但现在，这一切都成了需要被尽快切割的“麻烦”。
林薇月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身为高门贵女，她的婚姻从来不只是她一个人的事，更是家族博弈的筹码。之前二姐姐嫁入王家，是清流联姻，巩固地位；三姐姐嫁入定国公府，是强强联合；如今轮到她了，却成了需要紧急避险的棋子。
这种身不由己的感觉，让她很难受。
她在给青州二姐姐林薇玉的信里，忍不住倾诉了这份委屈和迷茫。
林薇玉的回信很快到了，信上字迹依旧带着风风火火的劲儿：
“我的傻妹妹！父亲母亲是为你好，也是为整个家！皇家是那么好嫁的？看看大姐姐，看着风光，内里的辛苦谁知道？齐王是嫡子不假，可那位置是那么好坐的？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嫁过去，是去享福还是去受罪？听二姐一句劝，找个门当户对、知冷知热的，比什么都强！赶紧定下来，省得夜长梦多！……”
连彪悍的二姐姐都这么说，林薇月彻底没了脾气。
她看着窗外，叹了口气。也许，这就是她的命吧。找个差不多的人家，嫁了，然后像母亲、像其他贵妇一样，打理内宅，相夫教子。
只是心里那份因为一次偶遇而泛起的、对自由和纯粹的一点点向往，被她悄悄地、深深地埋了起来。
她知道，父亲说的对，这样对谁都好。
不好交代的，不只是家族立场，也许还有她内心深处，那一点点刚刚萌芽，就不得不被掐灭的，对另一种可能性的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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