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阳光透过书店新装的落地窗，在刚打蜡的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苏亦欢站在梯子上，手里拿着锤子和钉子，正在往墙面上固定一块新做的指示牌。牌子上是手写体的“阅读活动区”，旁边画着简单的书本图案。
“苏姐，左边再高一点...好，就这个位置！”店员小雅在下面指挥。
苏亦欢调整好位置，稳稳地敲入钉子。挂好牌子后，她从梯子上下来，退后几步端详。书店原本的后半部分空间被重新规划，移走了两个老旧的书架，摆放了十几张舒适的沙发椅和几张可以围坐的小圆桌。靠墙的位置还设置了一个小小的讲台，安装了简易的投影设备。
这是“亦欢书店”的活动空间，上周刚完成改造。资金一部分来自书店这几个月的盈利，另一部分...是苏自云执意要给的“投资”。
“姐，你看这样可以吗？”苏亦菲从书店后面的小办公室走出来，手里拿着刚刚打印出来的十月活动海报。
海报设计得很雅致，淡黄色的底，深褐色的字。上面列出了这个月的四场活动：一场本地作家的新书分享会，一场古典音乐赏析，一场亲子阅读活动，还有一场关于女性成长的读书沙龙。
苏亦欢接过海报仔细看，点点头：“很好。就按这个排版，印五十份，店里贴一些，剩下的可以放到附近的咖啡馆和文创店。”
“读者群里已经有三十多人报名参加周末的新书分享了。”苏亦菲笑着说，“姐，书店真的越来越好了。”
苏亦欢环顾书店。早晨的阳光里，书架上的书脊闪着微光，新煮的咖啡香气在空气中飘荡，几个早来的读者已经坐在阅读区，安静地翻看着手中的书。这一切平静而充实，是她用双手一点点建立起来的，完全属于她自己的生活。
“叮铃——”门铃响起。
周小兵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两个纸袋。他今天没课，穿着简单的灰色毛衣和牛仔裤，看起来清爽干净。
“小兵老师来了！”小雅笑着打招呼。
周小兵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走到柜台前：“苏姐，给你带了早餐。听亦菲说你今早又没吃。”
苏亦欢接过纸袋，里面是还温热的豆浆和蔬菜包子。她心里一暖：“谢谢。你怎么知道我没吃？”
“你每次忙起来就忘记吃饭。”周小兵说得很自然，没有刻意的关心，只是平实的陈述，“我们学校门口的早餐摊，豆浆是现磨的，包子馅也新鲜。”
苏亦菲朝姐姐眨眨眼，识趣地说：“我去后面核对一下新到的书单。”说着就溜进了办公室。
苏亦欢脸微微发烫，提着早餐走到休息区。周小兵跟着她坐下，从另一个纸袋里拿出自己的那份早餐。
“书店改造得真不错。”周小兵环顾四周，“活动空间比我想象的还宽敞。周末的新书分享会，需要我帮忙吗？我可以早点来帮忙布置场地。”
“不用麻烦你，小雅和亦菲都能帮忙。”苏亦欢小口喝着豆浆，“而且你周末不是要带学生参加朗诵比赛吗？”
“比赛是周六上午，下午就结束了。”周小兵说，“我可以赶过来。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苏亦欢看着他真诚的眼神，心里某个柔软的角落被触动了。自从绑架事件后，周小兵对她的关心更加细致，但始终保持着恰当的距离。他不会追问她过去的细节，不会刻意提起那些不愉快的事，只是在她需要的时候，安静地出现在她身边。
这种陪伴，不热烈，但温暖；不黏腻，但踏实。
“那...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就过来吧。”苏亦欢轻声说。
周小兵笑了，笑容干净明朗：“好。”
两人安静地吃完早餐。书店里陆续有客人进来，小雅在前面忙碌着。阳光慢慢移动，照亮了书店的每一个角落。
“对了，”周小兵吃完最后一口包子，擦了擦手，“我们学校图书馆下个月要采购一批新书，校长说可以支持一下本地书店。我推荐了这里，校长说没问题，让你整理一份适合小学生的书单和报价。”
苏亦欢眼睛一亮：“真的吗？那太好了。我明天就整理出来。”
“不急，月底前给我就行。”周小兵顿了顿，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还有...下周末，我们学校组织老师去郊区的红叶谷秋游，可以带家属。你想...想去看看吗？”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点紧张，但眼神坦诚。苏亦欢知道，这是一个邀请，也是一个信号——他想让他们的关系更进一步。
她沉默了一会儿。窗外的阳光很好，书店里的咖啡香很好，面前这个人的真诚很好。过去的那些伤痛还在，但已经结痂，不再流血。她想起心理医生说的话：“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值得的人一个机会。”
“好。”苏亦欢听到自己说，“我去。”
周小兵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被阳光照亮的湖水：“那我到时候来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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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苏自云来了。
他没有提前打电话，只是让司机把车停在书店对面的路边，自己一个人走进来。他穿着深灰色的夹克，看起来比之前清瘦了些，但精神不错。
“爸？”苏亦欢正在整理新到的书籍，看到他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路过，顺便看看。”苏自云环顾书店，目光里带着赞赏，“变化很大。这个活动区很好，现在大家都喜欢有互动的消费体验。”
苏亦欢放下手中的书，给他倒了杯水：“坐吧。”
父女俩在活动区的沙发椅上坐下。阳光从侧面照进来，在两人之间投下光影。自从绑架事件后，他们的关系有了微妙的变化。苏自云不再试图用钱或物质来弥补，苏亦欢也不再刻意抗拒他的关心。
“书店的运营资金还够吗？”苏自云问，语气是纯粹的关心，没有施舍的意味。
“够了。”苏亦欢说，“这几个月的盈利比预期好，活动空间改造后，预计收入还能增加。”
苏自云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孟一帆的案子下个月开庭。王警官说证据很充分，量刑不会轻。”
苏亦欢的手指微微收紧。那个名字还是会让她心悸，但已经不再有那种窒息的恐惧。
“你会去旁听吗？”苏自云问。
苏亦欢摇摇头：“不了。该做的笔录我已经做了，该说的我也都说了。剩下的，交给法律吧。”
她看着父亲，第一次心平气和地问出那个问题：“爸，当年李东来的事...真的和你有关系吗？”
苏自云的身体僵了一下。他低下头，看着手中的水杯，水面微微晃动。许久，他才开口，声音低沉：“那时候我刚起步，什么手段都敢用。城东那个项目...我确实做了手脚，让李东来背了黑锅。我以为那只是商业竞争，没想过会毁了一个人的人生。”
这是苏亦欢第一次听到父亲亲口承认。没有辩解，没有推诿，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
“这些年我经常想，如果当年我走的是另一条路...”苏自云没有说下去，只是摇摇头，“可惜人生没有如果。”
“李俊杰父亲留下的日记，我看了。”苏亦欢轻声说，“里面写了很多。他不恨你，他只恨自己没能保护家人。”
苏自云的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他是个好人。可惜...可惜我明白得太晚。”
父女俩都沉默了。书店里很安静，只有翻书声和偶尔的低声交谈。阳光慢慢西斜，在墙面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亦欢，”苏自云突然说，“你能叫我一声爸爸，我很感激。我知道我欠你太多，可能这辈子都还不清。我不求你原谅，只希望...希望你能过得好。”
苏亦欢看着父亲。这个曾经在她心中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男人，此刻只是一个普通的、苍老的父亲。他的鬓角白了，眼角有了深深的皱纹，眼神里有她从未见过的疲惫和愧疚。
“都过去了。”她说，“我们都往前看吧。”
苏自云的眼眶红了。他点点头，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又喝了一口水。
离开时，苏亦欢送他到门口。苏自云在门口停住脚步，回头看着她：“周末回家吃饭吧。亦菲也回来，我让阿姨做你爱吃的菜。”
这一次，苏亦欢没有拒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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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书店打烊后，苏亦欢一个人在店里做最后的整理。她把读者归还的书一一归位，擦拭书架，给绿植浇水。这些日常的、琐碎的工作，让她感到平静和充实。
手机响了，是刘小红发来的短信，只有短短一句话：“周末回家吃饭的话，需要我让阿姨准备什么特别的菜吗？”
语气平淡，没有热情，但也没有从前的冷漠和敌意。苏亦欢知道，这是刘小红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示好——保持距离，不失礼貌。
她回复：“不用特别准备，和大家一样就好。谢谢。”
发送后，她放下手机，继续整理。窗外的天空渐渐变成深蓝色，街灯一盏盏亮起。书店的玻璃窗映出室内的温暖灯光和她的身影。
她想起一年前的自己。那时候她刚离婚，生活一团糟，不知道自己是谁，该往哪里去。她依赖着虚假的温暖，伤害着真正爱她的人，活在怨恨和迷茫中。
而现在，她有了自己的书店，有了喜欢的事业，有了慢慢修复的亲情，也有了愿意试着去接受的、新的可能。
书架上的书整整齐齐，地板干干净净，咖啡机的指示灯还亮着温暖的黄光。明天，这里会有新的读者，新的故事，新的相遇。
苏亦欢关掉最后一盏灯，锁上书店的门。秋夜的空气清凉，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夜空。星星不多，但有一颗特别亮。
她拿出手机，给周小兵发了条短信：“周末的秋游，需要我准备什么吗？”
几乎是立刻，回复就来了：“不用，我都准备好了。你人来就行。”
简短的文字，却让她心里暖暖的。她收起手机，朝着公交站走去。脚步不疾不徐，踏在落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这条路她走过很多次，但今天感觉不一样。不是因为风景变了，而是因为她变了。她不再是被过去拖着走的苏亦欢，而是走向未来的苏亦欢。
街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但她知道，影子在前，是因为背后有光。而她，终于学会了转身，面向那道光，一步一步，走向属于自己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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