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西郊·墨家别业·剑坪】
晨曦穿透薄雾,洒在别业东侧专用于练剑的平整石坪上。此地经过张玄以剑气洗练、墨桓以阵法加固,地面坚硬逾铁,寻常飞剑难留痕迹,空气中常年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锐利之意。
每日清晨,皆是弟子们修习剑术的时辰。今日,轮到年纪较小的几位弟子在此练习基础剑诀。七弟子小石头、八弟子张沙、九弟子张猊、十弟子张咪,四个小家伙排成一排,手中握着量身定制的木剑,正一板一眼地演练着张玄所传的《基础剑诀十三式》。
小石头如今已比在通县破庙时壮实了不少,脸上也有了血色,但眉宇间那份特有的淳朴与坚韧未曾改变。他至今仍清晰记得,在那个阴冷的破庙里,自己是怎样鼓起勇气,用珍藏的清水和半块硬馍,救下了昏迷不醒的师尊(那时的阿张)和重伤的阿幼朵姐姐。更记得之后北上草原、深入长白山林海、坠入龙脉石窟的种种惊险奇遇。尤其是那地下石窟中磅礴浩瀚的龙脉之气,不仅让师尊恢复如初、修为大进,也为他洗髓伐毛,奠定了坚实的修行根基。
此刻,他小脸紧绷,神情专注,努力模仿着记忆中师尊施展剑诀时的姿态,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刺”、“撩”、“斩”、“格”等基本动作。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手臂早已酸麻,但他依旧咬牙坚持着。旁边的张沙、张猊已有些偷懒走神,张咪更是撅着小嘴嘀咕着累,唯独小石头心无旁骛,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简单却蕴含至理的基础剑式之中。
他不知为何,自长白山龙脉筑基后,总觉得体内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与这剑诀隐隐呼应。那是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锋锐的感觉,每当他全力运剑,心意纯粹之时,那感觉便会清晰一丝。今日,这种感觉尤为明显。
渐渐地,他周遭的世界仿佛安静了下来。师兄师姐们的呼喝声、鸟鸣声、风声似乎都远去了。他的眼中只剩下手中的木剑,心中唯有那最纯粹的“斩”之意念。他忘记了疲惫,忘记了招式,只是本能地调动着体内那微薄的法力,循着最顺乎自然的轨迹,将木剑高高举起,然后倾尽全力,向前方虚虚一斩!
这一斩,看似与之前千百次练习并无不同,甚至因脱力而显得有些软绵。
然而,就在木剑挥落的刹那——
异变陡生!
小石头只觉体内最深处,那一直若有若无、难以捉摸的锋锐之感,骤然间如同沉睡的太古凶兽被惊扰,猛地苏醒过来!一股他完全无法理解、无法想象的恐怖剑意,如同决堤洪流,轰然爆发!
嗡——!
他手中的木剑根本无法承受这股力量,瞬间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
但那股剑意却并未消散,反而以他挥剑的动作为引,透体而出,凝成一道无形无质、却让整个剑坪所有人都瞬间毛骨悚然的——剑气!
这道剑气细如发丝,微不可见,却凝练到了极致,其锋锐程度,远超在场任何人的想象,甚至隐隐超出了此界应有的法则界限!它出现的刹那,时间仿佛凝滞,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嗤啦——!
一声极其轻微、却尖锐到刺耳的撕裂声响起!
剑气掠过之处,前方数十丈外,一块用来测试弟子们剑气强度的、足有两人高、坚逾精钢的玄黑试剑石,如同被最锋利的裁纸刀划过的豆腐,悄无声息地从中裂开一道平滑如镜的缝隙!断面光滑,竟无一丝碎石崩溅!
这还没完!剑气余势未衰,继续向后飞掠,又接连斩断了三棵合抱粗的古树,最终消失在远处山壁之中,留下一道深不见底的细窄剑痕!
整个剑坪,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正在练剑的弟子,包括闻声望来的洛蓠、阿幼朵,全都僵在了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那被平滑斩开的试剑石和古树,又看了看站在那里、保持着挥剑姿势、小脸上满是茫然的小石头。
刚才那一瞬间爆发出的恐怖剑意,虽然一闪即逝,却让所有人心神剧震,如同被无形利剑抵住了咽喉,连呼吸都几乎停止!
小石头茫然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又看了看远处被劈开的巨石,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只记得自己好像挥了一剑,然后……然后就这样了?这感觉,隐隐有些陌生,却又似乎…在长白山那地底龙脉奔腾咆哮时,曾有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共鸣?
下一刻,极度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眼前一黑,瘦小的身子软软地向后倒去。
“小石头!”
离他最近的洛蓠惊呼一声,连忙上前将他扶住。阿幼朵也立刻跑了过来,眼中满是担忧——她永远不会忘记,是这个孩子在那绝望的破庙里,给了她和阿叔第一份生机。只见小石头面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已然昏厥过去,仿佛刚才那一剑抽空了他所有的精气神。
“怎么回事?!”
“刚才那剑气……”
“是小石头发出的?不可能!”
弟子们这才反应过来,顿时一片哗然,围拢过来,脸上充满了震惊、疑惑与难以置信。那一剑的威力,恐怕连筑基后期的修士都难以企及,怎么可能是小石头这个连筑基都还未稳固的小师弟发出的?
张玄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剑坪上。他显然也感应到了刚才那股惊人的剑意爆发。他目光扫过被斩开的试剑石和古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与深思,随即落在昏迷的小石头身上。
他上前一步,指尖轻轻点在小石头的眉心,一缕精纯平和的混沌之气缓缓渡入,仔细探查其体内状况。
小石头体内的情况很是奇特。法力几乎耗尽,经脉因瞬间承受了远超极限的力量而略有损伤,但并无大碍。真正让张玄目光微凝的是,在他丹田气海的最深处,那道原本一直沉寂的、连张玄之前都只是隐约有所感应却难以触及的神秘剑意,此刻虽然重新隐匿,但其周围残留的波动,却带着一种令张玄都感到一丝凛然的至高锋锐与古老气息,更隐隐有一丝极淡却纯正的…龙脉之气缠绕其上?
这道剑意,绝非小石头自身修炼而来,更像是…与生俱来,或是某种极高层次的力量种子,深植于他的血脉魂魄深处!其本质之高,远超想象。长白山龙脉的洗礼,或许并非只是为他筑基,更像是一把钥匙,无意间松动了一丝这神秘剑意的封印!
方才,显然是小石头在极度专注、心意纯粹的状态下,无意间以最基础的剑式,极其侥幸地引动了这道剑意亿万分之一的力量,这才造成了那石破天惊的一击。但也正因他自身修为太低,根本无法驾驭,故而被瞬间抽干力量,并触发了剑意的自我保护机制,使其再次深深隐藏,连带着小石头昏迷后,对刚才发生的一切记忆也变得模糊不清。
张玄收回手指,沉吟不语。众弟子屏息凝神,不敢打扰。阿幼朵紧张地攥着衣角,眼中满是关切。
良久,小石头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师尊、阿幼朵姐姐和师兄师姐们关切的脸庞。
“师…师尊…阿幼朵姐姐…我…我怎么了?”小石头声音虚弱,茫然地看着四周,“我…我好像练剑太累,睡着了?”
他试图回想,却只觉得脑海中一片混沌,关于那道剑气的记忆如同被蒙上了一层浓雾,只剩下一些支离破碎、模糊不清的片段,仿佛只是一个短暂的、有着刺目光芒和撕裂感的梦境。隐约间,似乎又回到了长白山地底,听到那浩荡龙脉的轰鸣…
“无妨,只是脱力了。”张玄语气平静,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股温和的元气注入,助他稳定伤势,“好好休息,今日不必再练了。”
他让洛蓠和阿幼朵将小石头送回房休息,又吩咐其他弟子继续修炼,不得懈怠,但今日之事,不得外传。
众弟子恭声应下,但看向小石头的目光已然不同,充满了好奇与探究。这个平日里最为朴实、甚至有些木讷的小师弟,身上似乎藏着惊人的秘密。
张玄独自立于剑坪,目光再次投向那被斩开的试剑石。平滑的断面在晨曦下闪烁着幽光。
“通县乞儿…长白龙脉…天生剑胚…”张玄目光深邃,心中念头飞转。小石头的来历,恐怕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这道与龙脉气息隐隐相关的剑意,是福是祸,眼下尚且难料。其威力无穷,却也桀骜难驯,一个不好,反噬其身,便是形神俱灭的下场。
“看来,需得调整对他的教导方式了。”张玄暗自沉吟。强行压制或抽取这道剑意绝非易事,且恐伤其根本。或许,应引导其逐步认识、适应,直至最终能真正掌控这股潜藏的力量。但这注定是一条遍布荆棘、凶险万分的道路。
元江之行在即,小石头身上这突如其来的变数,让张玄心中又多了几分思量。这个当年在破庙中给予他一线生机的小乞儿,其命运轨迹,似乎从相遇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不凡。
剑坪上的晨风依旧,却仿佛带上了一丝不同寻常的锐利。小石头无意间的一声剑鸣,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虽已沉寂,却已悄然荡开了命运的涟漪。那深藏的龙吟剑意,似乎正在缓缓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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