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裹着水汽,漫过层峦叠嶂,也拂过张玄临时秘营外低垂的帐幕。营内,一方水镜悬浮半空,光晕流转,清晰地映出苦竹庵前殿的景象——慕容姐妹正将一卷素帛手示呈与众人观看。张玄静坐于案前,眸光沉静如水,身后侍立的石铮与铁牛气息凝练,如磐石般稳固。袁青诀环抱长剑,立于水镜之侧,剑未出鞘,锐利的目光却已似实质般扫过镜中每一处山隘溪涧,不放过任何异动。蓝蝎子倚在一旁,指尖一只近乎透明的“影遁蝎”温顺蛰伏,她唇角弯起一抹玩味的弧度,神识却早已藉由散布各处的蝎影,笼罩了方圆数十里的风吹草动。
“颠仙已开始动作了。”石铮声音低沉,打破了帐内的寂静。
张玄微微颔首,指尖轻叩案几:“运木舟,启水道,这是取宝的前奏,亦是投石问路。各方潜藏的魑魅魍魉,见到诱饵,总会按捺不住。”他目光转向袁青诀与蓝蝎子,“依计行事,盯紧三柳坪至苦竹庵这段水路。青诀,你负责清扫明处障碍,若有强闯者,雷霆击之。蝎子,你的毒阵与蛊影负责暗处,阻滞窥探,混乱感知。记住,非危及我等根本或布设绝户毒计者,不必直接插手颠仙门下之事。若出手,务必干净利落,不留痕迹。”
“领命!”袁青诀言简意赅,周身那内敛的煞气微微一荡,旋即归于沉寂。
“正好试试新调制的‘千缠兜’,看看能网住几条不安分的小鱼。”蓝蝎子轻笑一声,身影如水纹般波动,悄然隐没于帐内阴影之中,气息瞬间远去。
【三柳坪】
与此同时,慕容姐妹已施展颠仙所赐灵符,一道微光流转,将五人身形气息尽数隐去,旋即剑光乍起,悄无声息地撕裂云霭,朝着西南方那处名为三柳坪的险恶之地疾驰而去。
不过片刻,剑光按落。穿过幻象禁制,下方景象豁然开朗。原本瘴疠弥漫、沼泽遍布的恶地,此刻却呈现出一片整洁平地。溪旁泊着三只新制的巨大木舟,辛青正焦急等候。见援兵抵达,她面上忧色稍减,急忙迎上。
匆匆见礼后,辛青不及寒暄,立刻将清晨遭遇那诡异三身黑人之事急切道出,尤其描述那阴雷威力惊人,能化山石为劫灰,且那妖人去而复返,行为诡秘,似乎能嗅出异常。她最后忧心忡忡道:“……我料那妖孽绝非离去,定然潜伏左近,伺机而动。此行百余里水道迂回,恐难平安渡过。为今之计,需得分人驾驭木舟,依师传灵符行驶,另遣好手飞空护持,方能应对不测。”
慕容姐妹闻言,亦是面色凝重。凌云凤侠气顿生,率先应下护持之责。俞允中、戴湘英见状,自是紧随。辛青见凌云凤气度不凡,又是白发龙女崔五姑门下,心下稍安,但仍担忧来援众人法力深浅。一番商议,最终定下由慕容贤、俞允中、戴湘英各驭一舟,慕容昭开路,凌云凤居中策应,辛青自家断后,飞空护卫。
计议已定,辛青手掐法诀,喝声:“疾!”三只木舟便似被无形之力牵引,平稳滑入那朱砂色的溪流之中。慕容昭率先驾起剑光升空,云凤、辛青紧随其后,分据上下。舟上三人依法施为,木舟首部微昂,竟如游龙般掠着水皮,顺着蜿蜒山溪,疾驰而下。
【元江水道·暗处】
就在木舟驶出三柳坪禁制范围不久,高空云气之中,袁青诀的身影与剑光几乎融为一体,冷漠地注视着下方。在他远超常人的灵觉中,那三只木舟如同黑夜中的微弱萤火,而更远处,几股晦涩阴暗的气息正悄然移动。
几乎同时,在下游一段河道转折处,靠近岸边的水草岩石间,一丝丝淡若无物的紫气正缓缓渗出,融入水汽与风中,无色无味,却让几只偶然飞过的毒虫瞬间僵直跌落。几只透明的蝎影在阴影间闪烁,复又消失,如同从未存在。
【三柳坪外水道】
木舟行约数里,一路看似平静。辛青刚暗自庆幸,忽听天际传来极其尖锐急促的破空之声!
一道浓黑妖烟裹着一个形貌丑怪、身背黑葫芦的小黑人,以惊人的速度掠空而来,其身后,一道七彩长虹宛如经天匹练,紧追不舍,速度竟似更快一分!
那小黑人去势极猛,瞬息已越过飞行护卫的三人。辛青心头一紧,正待动作,却见那黑烟中的妖人百忙中竟向左一偏,悬停于溪流前方上空,怪笑一声,扬手便是万点碧荧般的阴雷,朝着溪流轰下!
那阴雷诡异,触水并未发出惊天巨响,反而无声无息,似要没入水底潜伏。辛青见状,失声惊呼:“不好!”
然而,未等碧荧完全落水,后方那道绚烂彩虹已然追至。虹光中似有一女子身影,纤手一指,彩虹前端骤然分出两道朱虹,其速更疾,竟后发先至,如灵蛇交绕,瞬息间在那黑丑前方形成一个巨大的梭形光笼,将其去路彻底封死。先期射入水中的些许阴雷,被那朱红霞光一扫,竟如雪融于汤,悄然化去。
同时,一道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托住三只木舟,连带着下方一股水流腾空而起,恰到好处地越过方才黑丑阴雷击下的水面,随后轻轻落回溪流,竟似未曾中断行程。
彩光一闪,一位身着霓裳、风姿绝世的女子现出身形,朗声道:“我非妖邪,乃小南极金钟岛叶缤,与颠仙有旧。妖孽乃九烈之子黑丑,沿途设伏阴雷,已被我神光困住。诸位道友速止行舟,待我收此妖孽,再破余雷,送尔等过去!”
辛青闻得叶缤之名,心中大喜,知是强援,忙止住舟队。
高空之中,袁青诀将下方变故尽收眼底。他认出那妖人路数,正是魔道巨擘九烈神君一脉,而那彩虹女子法力之高,更是罕见。他面无表情,指尖微动,一枚小巧玉符无声碎裂,将此间讯息瞬间传回远方秘营。自身气息则收敛得更为彻底,如同化身为一块枯石,唯有目光依旧锁定着下方光笼与更远处的动静,防备着可能的黄雀。
前方,叶缤虽以冰魄神光困住黑丑,但那黑丑竟能化身三体,周身煞气碧焰翻涌,顽强抵住神光压缩,一时形成僵局。黑丑更是不断厉声咒骂,言语污秽不堪。
凌云凤见叶缤久战不下,又忧心延误时辰,按捺不住,对辛青道:“辛师姊,我看那妖人凶顽,叶道友似欲生擒或炼化,颇费周章。妹子蒙韩仙子赐下神禹令与钩弋戈,皆是诛邪异宝,或可助叶道友一臂之力?即便不能克竟全功,惊走他也好。”
辛青见时辰渐迫,又知凌云凤出身不凡,或有秘宝,终是点头:“师妹务必小心,那妖人来头甚大,惊走即可,不必穷追。”
云凤得允,精神一振,当即驾起遁光飞上前去,娇叱一声:“妖孽休得猖狂!”手中神禹令率先发动,一道青蒙蒙的光华电射而出,那光华初时不过丈许,见风即长,瞬间变得粗逾合抱,长及百丈,直射光笼。奇的是,这青光竟视叶缤层层神光如无物,毫无滞碍地透入其中,正照在黑丑所化的一道黑影之上。
只听一声凄厉怪叫,黑丑周身护体黑烟煞气竟如沸汤泼雪,纷纷消散,被迫现出一个枯瘦黑小的真身。叶缤见状,亦不禁暗赞:“好厉害的法宝!”
黑丑吓得魂飞魄散,惊怒交集,狂吼一声,拼命催动妖法,咬破舌尖,喷出大股血光,便欲将身背葫芦中阴雷全数引爆,拼个同归于尽。
云凤见一击奏功,更不怠慢,又将两柄钩弋戈祭出,化为两道金虹,交剪般射向黑丑。
叶缤慧眼如炬,早已洞察黑丑企图,见云凤双戈出手,急呼:“道友速收法宝!容我破雷!”话音未落,她全力催动玄功,那困住黑丑的梭形光笼以及先前暗布四周的无形光网骤然合拢,将黑丑连同那大黑葫芦,以及他刚喷出的血光与即将爆发的阴雷,尽数裹挟在内,化作一团硕大无比的霞彩光球,疾若闪电,直冲云霄!
光球瞬息没入云端极高之处,只见云层中霞光疯狂闪烁,明灭数次,随即传来一阵密集如擂鼓、却又沉闷异常的雷声。紧接着,漫天碧色光点如雨纷落,闪烁一下便即湮灭无踪,天空复归清明。
虹光敛处,叶缤身影重现,面含微笑对云凤等人道:“有劳诸位久候,妖孽已诛。事不宜迟,我这便送诸位一程,顺便清扫沿途腌臜之物。”
说罢,请众人登舟,她自身则与云凤同乘一舟。叶缤纤手捏诀,朝溪流一指,轻喝:“起!”
溪水顿时奔涌而起,托住三只木舟脱离水面,竟如乘天河浪涛般凌空飞驶,速度远超之前,却平稳异常。舟外水光流转,形成一道透明水罩,隔开罡风。飞行间,叶缤不时屈指弹出一道道细微彩光,射向下远方某处,随即远处便传来一声极轻微的闷响,似有什么东西被悄然化去。
袁青诀默然注视着叶缤以大法力送舟凌空,神念中感知到远方几处阴晦危险的波动被那精准射去的彩光轻易引动、湮灭。
“倒是省了我们不少手脚。”蓝蝎子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在一旁响起,身影自虚空中浮现,“九烈神君的宝贝儿子也跑来送了性命,这元江的水,真是越来越浑了。”
袁青诀目光从远方收回,面无表情:“此段已靖,复命。”言罢,剑光微闪,两人身影再次隐去,仿佛从未在此地出现。
【苦竹庵前江边水洞】
不多时,凌空飞渡的木舟在叶缤指引下,于苦竹庵前江面骤然沉降。江水自然分开,露出一条通道,直通水下隐秘洞府。三舟安然驶入,后方江水随即合拢,波澜不惊。
辛青、慕容姐妹等人踏上水洞石阶,终是长舒一口气,对叶缤感激不尽。经此一役,他们对凌云凤亦刮目相看。皆知取宝前的第一道风波已然渡过,然子时将至,那深藏江底的金船古宝,必将引动更大的风云。而他们未曾察觉的是,在元江的暗影之下,另一张早已布开的网,也已悄然完成了第一次的无声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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