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浓重刺鼻，冰冷的白炽灯光照得每个人脸上都缺乏血色，一片肃杀。时间已近凌晨，本该是寂静的时刻，这里却因吕家少爷和那位神秘女孩的入院而弥漫着无形的低压。
吕宋一被紧急送入检查室后，张柏焦躁地扒拉着头发，在走廊里来回踱步。他一边担心兄弟，一边还得应付闻讯赶来的两尊大佛。
吕家老爷子吕正雄，身着中式褂子，尽管年事已高，却依旧腰背挺直，不怒自威，手中的沉香木手杖顿在地砖上，发出沉闷而令人心颤的声响。他接到电话时正在书房练字，闻听孙子出事，墨笔当场折断。
几乎是前后脚，宋家老爷子宋怀瑾也到了。他穿着更为闲适的羊毛开衫，但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昔，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只是周身散发的冷意让周围温度都降了几度。吕宋一身上流着一半宋家的血，更是他早逝女儿留下的唯一血脉，他绝不会坐视不理。
两位老爷子到场，院长和科室主任早已战战兢兢地候在一旁，低声汇报情况。
“宋一怎么样了？”吕正雄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目光直接锁定了现场唯一的知情人张柏。
张柏作为现场唯一的“目击证人”兼发小，硬着头皮承受着两位大佬的审视。他知道吕宋一对吴念的心思现在绝不能摆到明面上，否则会给还在昏迷的吴念带来无穷麻烦，也会让处于风暴中心的兄弟更难处理家族关系。
于是，他搜肠刮肚，试图将吕宋一的疯狂行为包装成一种“高尚”的、符合家族继承人身份的举动。
“吕爷爷，宋爷爷，”张柏挤出一个尽量轻松的笑容，语气夸张却带着刻意的引导，“你们是没看见今晚宋一有多猛！那简直就是当代见义勇为好青年的典范啊！”
他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我们本来是……呃……偶然发现那边有点不对劲，像是非法交易，宋一就说要去看看。结果好家伙！正撞见那帮混蛋在欺负我们京大的同学！就是那个数学系的学霸吴念，她也真是倒霉催的，不知道怎么就落那帮人手里了。”
张柏刻意强调了“同学”和“见义勇为”这两个词。
“宋一当时就怒了！说光天化日……呃，月黑风高之下，竟敢绑架我们京大的学生？这还能忍？这不止是犯法，这是打我们所有京大学生的脸，更是没把咱们吕家宋家放在眼里啊！”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这理由编得完美，既能解释吕宋一的冲动，又给他脸上贴金：“宋一二话不说就冲下去了，那叫一个身手矫健、嫉恶如仇！一个人单挑七八个持械的歹徒，眼睛都没眨一下！就为了救同学于水火！这不，虽然挂了点彩，但成功把吴同学救下来了，还协助警方捣毁了一个犯罪团伙！真不愧是吕家和宋家培养出来的继承人，这魄力！这担当！没话说！”
张柏说得口干舌燥，暗自佩服自己的急智。然而，他预想中的赞赏并没有出现。
两位老爷子的脸色非但没有缓和，反而越来越沉。
吕正雄握着沉香木手杖的手指收紧了几分。见义勇为？为了一个同学？他自己的孙子什么德行他会不知道？吕宋一或许有底线，但绝不是什么热血冲动的正义使者。这小子从小就对不相干的人冷漠得很，会为了一个“同学”拼命到把自己搞成脑震荡昏迷？这谎撒得未免太蹩脚！张柏越是把吕宋一的行为往“高尚”上扯，就越显得欲盖弥彰。这混小子，对那个叫吴念的姑娘用情不浅啊！
宋怀瑾镜片后的目光更是锐利如刀，仿佛已经看穿了张柏那点小心思。他听到“吴念”名字时，眼神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宋一为了一个女孩如此不顾性命，简直胡闹！张柏这傻小子，越描越黑。他关心的不是孙子的“英雄事迹”，而是他这份超出常理的“冲动”背后所代表的意义，以及这意义可能带来的麻烦。
两位久经风浪的老人沉默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看破不说破的压抑感。张柏看着两位老爷子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可能拍马屁拍到了马蹄上，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讪讪地闭上了嘴，心里哀嚎：宋一啊，兄弟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老爷子们太精，糊弄不过去啊！
“宋一的同学呢？”宋老爷子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深沉的关注。
“吴念好像被下了药，一直昏迷着，医生正在检查……”张柏顿了顿，脸上露出后怕和一丝尴尬，“他刚刚就是一直守着吴铜须不肯走，不停问医生她什么时候醒，会不会有后遗症，脑子会不会坏掉……我，我就开玩笑说他再不让医生看看他自己脑袋上的伤，要是变傻了……结果他话还没回我，直接就晕过去了……”
两位老爷子沉默地听着，脸色越发阴沉。
就在这时，检查室的门开了。医生走了出来。
“医生，我孙子怎么样？！”吕正雄立刻上前一步，急切地问道。
“吕老先生请放心，”主治医生连忙恭敬回答，“吕少爷主要是头部受到击打，造成了轻微脑震荡，加上情绪激动和体力透支，才导致暂时性昏迷。我们已经做了详细检查，没有发现颅内出血或其他严重损伤，静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复。额角的伤口也已经缝合处理了。”
众人闻言，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医生继续道：“另外那位吴念小姐，我们检查发现她被注射了镇静类药物，剂量不算特别大，代谢掉就会苏醒，身体有些虚弱和擦伤，但没有其他严重伤害。也需要好好休息。”
听说两人都没有生命危险，走廊里的紧张气氛缓和了些许，但两位老爷子的脸色并未好转。
宋怀瑾听完医生的诊断和张柏的叙述，缓缓转过头，看向身旁的老友吕正雄。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玉石相击，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老吕啊。”
吕正雄看向他。
“按说，这码头上的风波，牵扯走私、绑架，是你们吕家亲家苏家的事，我宋家本不该过多插手。”
他话语微微一顿，目光扫过紧闭的检查室门，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心和滔天的怒意：
“但是，宋一，他身体里流着我宋家一半的血。他现在躺在这里，脑袋开了瓢，是因为谁？是为了救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是为了对抗无法无天的龌龊勾当！结果呢？被欺负得进了医院，昏迷不醒！”
宋怀瑾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砸在寂静的走廊上，也让刚刚赶到的两个人瞬间僵在原地——正是接到消息匆忙赶来的吕振邦和他的情妇苏丽华。
苏丽华一听吕宋一昏迷不醒，又看到两位老爷子都在，尤其是宋老爷子那冰冷的脸色，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凉了半截。她知道，最大的难关来了。她几乎是瞬间就做出了反应，挣脱吕振邦试图拉住她的手，快走几步，来到吕正雄面前，噗通一声直接跪了下去！
她没有哭天抢地，只是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眼泪无声地滑落，一副悔恨交加、任凭处置的模样。这一跪，极其突然，又显得无比卑微顺从。
吕振邦吓了一跳，想去扶又不敢在父亲盛怒时妄动，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只能赶紧转向医生，压低声音急切地询问儿子的具体情况，眼神却不时忐忑地瞟向自己的父亲和跪在地上的苏丽华，大脑飞速运转，想着该如何为苏家、为苏丽华开脱。
宋怀瑾仿佛没有看到这一幕，他只是看着吕正雄，继续说完了最后一句：“这件事，吕家，必须给我一个交代。也必须给那个受了无妄之灾的小姑娘一个交代。”
说完，他不再多言，甚至没有看跪在地上的苏丽华和尴尬的吕振邦一眼，对着吕正雄微微颔首，便转身，带着自己的人离开了医院走廊。他的背影挺拔而决绝，留下的是一片更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巨大的压力。
吕正雄的脸色难看至极。老友的话虽然不留情面，却句句在理。宋一是他吕家的继承人，更是宋家女儿留下的独苗，如今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因为吕家关联的苏家出了这种事，被打伤入院，这简直是在打他吕正雄的脸！也是在打宋家的脸！
他冰冷的目光终于落在地上跪着的苏丽华身上，那目光没有丝毫温度，充满了审视和厌恶。他又看向一旁不知所措、只想息事宁人的儿子吕振邦，心中的怒火更盛。
“交代？”吕正雄的声音如同淬了冰，手杖重重一顿，“当然要有交代！”
他没有让苏丽华起来，甚至没有多问她一句，而是直接对身后的管家下令：“立刻去查！码头的事，苏家到底掺和了多少！那个老九，还有今天所有在场的人，都给我一五一十地查清楚！警方那边什么进展，媒体那边说了什么，我要第一时间知道！”
“是，老爷。”管家躬身应道，立刻转身去办。
吕正雄这才缓缓将目光重新投向跪在地上的苏丽华，声音冷得掉渣：“苏家真是好大的本事，什么生意都敢做，什么人也都敢动了。”
苏丽华浑身一颤，泪流得更凶，却不敢抬头，只是哽咽道：“爸……对不起……我哥哥他……他也不知道……他管理不严，我一定让他给您、给宋一、给吕家一个交代……”她试图将责任推到苏旺业约束手下不严上。
吕正雄冷笑一声，“你当我老糊涂了，你以为推一个人出来顶罪，就能糊弄过去，你们苏家私下里那些勾当我懒得管，但是，宋一被打进医院，你们就别想着善了了！”
吕振邦见父亲盛怒，硬着头皮上前一步：“爸，您消消气，身体要紧。这事肯定有误会，丽华她也不知情，当务之急是先让宋一好好休息……”
“你闭嘴！”吕正雄厉声打断他，对这个一味偏袒情妇和苏家的儿子失望透顶，“你儿子差点被人打死！你还想息事宁人，维护那些个东西！没心没肺的蠢东西！滚一边去！”
吕振邦被骂得脸色惨白，讷讷不敢再言。
走廊里再次陷入死寂，只剩下苏丽华极力压抑的啜泣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吕正雄身上，等待着他的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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