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不顾手上还沾着油渍，五指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紧紧地握住了腰间的刀柄。
帐篷里的温度仿佛瞬间降到了冰点。
今夜全力洗劫村寨，是傍晚时分孙安、山士奇等几位当家人刚刚商定的绝密军事行动。
田虎严令，严禁向外人。
尤其是这个武松，透漏半点消息。
可眼前的这个家伙，也太精明了。
太可怕了。
他居然……居然就凭着几块肉骨头，一番看似随意的吃喝闲聊，就从大伙放松的嘴里，套出了这个天大的事实。
看着四人如临大敌的反应，孙悟空心中冷笑，知道自己的猜测被证实了。
但他脸上却露出一种“你们怎么了”的茫然表情。
他若无其事地补充道：“我下午时就看出来了，也猜到了。你们家田大王之所以答应让我大哥回去送信，搞什么‘长期合作’，根本就是为了麻痹我们村寨里那些天真的长老们，让他们放松警惕。而我，不过是他放回去稳住村里的一个幌子，或者说，是一个他随时可以撕毁的承诺的见证人。只是……”
他停顿了一下，脸上适当地露出一丝“意外”和“苦涩”：“只是我没想到，你们家大王动作这么快，这么着急。居然今天晚上就要动手洗劫我们的村寨！”
他一边说着，那柄原本用来割肉的短刀，此刻还在他手指间无意识地转动着。
锋利的刀刃在油灯下闪着寒光。
他快速评估了一下形势，没有把握在不惊动帐外其他守卫的情况下，瞬间放倒眼前这四个虽然不算顶尖高手、但毕竟也是提着脑袋吃饭的亡命徒。
所以，不如继续装傻充愣。
想到这里，他手腕一松，“哐当”一声，将那柄短刀，随手丢在了面前的矮几桌案上。
这个动作，意图非常明显。
就是主动放弃武器，麻痹几名已经起了杀心的趟子手的心神。
他甚至还配合地露出了一个“将死之人”的颓丧表情，用带着几分醉意和破罐破摔的语气说道：“罢了罢了！你们……你们稍带着，再去给我要点儿酒来吧。反正横竖都是个死，不如让我喝个痛快，醉死了算球，也省得清醒着受罪！”
这一招以退为进、示敌以弱，果然立刻奏效。
几名趟子手看见孙悟空主动将唯一的“武器”短刀丢开，又听他言语间充满了认命和求醉的意味，立刻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和紧握刀柄的手。
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都觉得是自己刚才太紧张了。
想想也是，四个成年人，膀大腰圆，经历过厮杀的汉子，的确没有必要被一个虽然个子高大、力气似乎也不小，但实际上看面相还只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半大孩子给吓到。
何况对方从始至终都对大伙客客气气，还请吃肉喝酒……
想到这儿，带队的小头目满囤第一个觉得脸上有些发热，为自己刚才的过度反应感到些许羞愧。
他咧了咧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试图挽回点气氛，冲着属下命令道：“柱子，狗剩儿！你们两个跑一趟，去后营再要些酒肉来！”
他特意强调，“就说是七小姐的命令，不能慢待了武二爷！”
他看了一眼似乎“意志消沉”的孙悟空，压低声音对同伴说道：“咱们……咱们把武二爷灌醉了，也好……省得他待会儿心里清楚，听着外面的动静……难受！”
“嗯！知道了，满囤哥！”
被称作柱子和狗剩儿的两个趟子手答应一声，神色复杂地看了孙悟空一眼，站起身，掀开帐帘出帐而去。
帐篷里，只剩下孙悟空、满囤和另一名叫做九南的趟子手。
气氛重新变得“缓和”下来。
两人看着仰靠在铺上、似乎“万念俱灰”的孙悟空，都觉得刚才那剑拔弩张的一幕有些过分。
心里不免生出几分尴尬和一丝莫名的歉意。
满囤和九南互相使了个眼色，借着收拾桌上狼藉的骨头和空碗的机会，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善意安慰道：“武二爷，您……您也别太难受了。”
满囤搓着手，语气有些干巴巴的，“我们家王爷……的确是要在今晚趁夜动手，洗劫整个村寨。这事瞒不住您，咱们也就直说了。但是……”
他加重了语气，试图让这个消息听起来不那么绝望：“但是王爷他……他没想拿您的人头去祭旗。真的。您想啊，七小姐一直是王爷他最宠爱的小女儿，心头肉一般。就冲您能住进七小姐这从不让人进的营帐里这档子事儿，王爷对您，那肯定也是……也是没起什么歹心的！说不定，还有别的安排呢？”
他这话说得有些底气不足。
但其中的逻辑却很清楚，田琦的特殊地位和对孙悟空的另眼相看，或许真是一道护身符。
孙悟空听着这漏洞百出却又透露着关键信息的安慰，心中冷笑。
面上却突然将身体向后一仰，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爆发出了一阵哈哈的大笑声。
“哈哈哈！你家王爷啊！真是……”
他笑得几乎要流出眼泪，“他不能因为我说我娘梦到石猴入怀，就真把我当成个猴子来耍弄吧？一会儿让我送信求和，一会儿又半夜偷袭！耍猴也没这么耍的！”
他笑声猛地一收，目光锐利地看向满囤和九南：“说吧，到底是三更动手还是五更动手？ 到时候，我又会被安置在哪里？ 是绑在旗杆下看着你们杀人放火，还是关在某个黑笼子里听动静？”
他的问题直指核心，语气却像是认命后只想求个明白。
“七小姐……七小姐特意吩咐过，不能告诉您具体时辰……让您……让您好好睡觉，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小头目满囤倒也老实。
或者说，在孙悟空这种看似“坦然接受命运”的态度下，他少了些戒备，喃喃地如同禀报一般说道：“不过七小姐也说了，等……等时辰到了，大军入了村，她会……她会亲自带着人，第一时间赶到你们家，去……去保护您的家人！ 不让乱兵伤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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