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尘低头看着地上彻底断绝生机的翔太:
无头的身体瘫在血泊里,翅膀垂落,羽刺失了灵力支撑,纷纷软塌塌地掉下来;
滚在脚边的头颅,眼睛还睁着。
可里面的怨毒早没了神采,只剩凝固的惊愕。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胸口因刚才蓄力劈斧的动作微微起伏。
掌心的木斧还在微微震颤,斧刃上的血珠顺着冰纹往下滑,滴落在石台上,与土黄色的灵力混在一处,凝成了细小的泥粒,仿佛在与他的气息共鸣。
他太清楚这场胜利意味着什么。
——不止是赢了翔太这个对手,更是赢了那些藏在暗处的阴狠与卑劣:
赢了渡边的假死锁链,赢了翔太的诈尸羽刺。
赢了那些总想着用偷袭、毒招、假死来占便宜的伎俩。
阳光突然穿透云层,暖融融地落在他脸上。
——沾着血污的脸颊,眉骨处被雷丝灼出的小伤口,连睫毛上挂着的血珠,都被照得清清楚楚。
他抬起手,用手背蹭了蹭脸上的血,露出一双沉静却锐利的眼:
没有赢后的狂喜,只有稳操胜券的笃定。
脚下的石台已被鲜血浸透,黑红的血顺着石缝往下渗。
可这一次,再没有什么阴招能从阴影里爬出来。
再没有什么“没出的招”,能藏在血泊里等着偷袭了。
……
五日光阴走得轻,像客栈檐角悬着的雨珠,坠在青灰瓦当尖顿上一顿,才悄没声儿砸在阶前。
水痕漫过青石板的纹路,浸软了缝隙里的尘泥,也漫过凌尘肩头结痂的伤口。
——那道深可见骨的疤早已收了红,凝着层褐黄的痂。
边缘新长出的皮肉嫩得泛粉,被他随手拢进黑袍时。
布料蹭过痂皮的微痒,倒比初愈时的刺痛更让人清醒。
天刚蒙亮时,晨雾还裹着坟地的湿寒。
凌尘踩着没过脚踝的荒草走在前头,草叶上的露水珠顺着裤管滑进靴筒,凉得他指尖微蜷。
克己跟在身后,小短腿深一脚浅一脚。
爪子扒拉着草茎才没摔着,怀里揣着的牛皮本子硌在腰侧。
磨起毛的边角蹭得衣襟发皱,他却攥得更紧。
——那里面记着斧神传授的吐纳心法,也记着这五日里掌柜烤的糖糕有多甜。
坟茔藏在墓地最里头,碑石上蒙着层薄灰,荒草长得比克己还高。
凌尘蹲下身时,黑袍下摆扫开脚边的草叶,露出碑底嵌着的半块青苔。
他从袖中摸出那束野菊,是昨儿傍晚在山脚下摘的,鹅黄的瓣儿还沾着土。
他指尖拢了拢被风吹乱的花茎,轻轻往碑前石台上放。
——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连花茎蹭过石台的“沙沙”声,都被晨雾滤得软了。
指尖凝起的灵力泛着浅金,触到碑石时凉得刺骨。
凌尘手腕微沉,“侠”字的竖钩落得稳,笔尖似的灵力刻过石面,碎末混着晨露往下掉;
刻到“骨”字的撇画时,他指节微顿。
——想起斧神临行前攥着他手腕说“敬重在心”。
便收了力道,让最后一笔轻扫而过,只留下道浅淡却利落的刻痕。
没有祭文,没有香烛,他直起身时黑袍扫过草叶,“哗啦”一声惊飞了坟头栖着的雀儿。
三鞠躬弯得极郑重,腰脊压下去时,能看见他后颈绷起的筋络。
衣袂擦过草叶的轻响里,连呼吸都放得缓,仿佛怕扰了这坟里安睡的妖族前辈。
——敬意原就不是说出来的,是刻在石上的字,是躬身时沉下去的肩,是连呼吸都不愿重些的小心。
离别的这天,天阴得厉害。
铅灰色的云压在客栈顶上,像块泡透了墨汁的棉絮,沉得让人喘不过气。
木楼梯早被踩得发旧,三人的脚步落上去。
“吱呀——呀——”的声响在空客栈里转着圈,撞得梁上悬着的灯笼轻轻晃。
凌尘走在最前,黑袍兜帽压得极低,帽檐的阴影罩住了大半张脸。
只露出截紧抿的下颌线,青色的胡茬刚冒头,透着股刚硬的冷。
他右手握着那柄木斧,斧柄被摩挲得发亮,指节扣在斧柄中段的凹痕里。
——那是他磨了多年的习惯位置,此刻却扣得格外紧,骨节泛出青白色,连指腹抵着斧柄的力道,都似要将木头捏出印子来。
下楼时左膝微屈,每一步都踩得稳,却在最后两级台阶顿了顿。
——眼角余光扫过楼梯转角那处,昨日克己追着星月跑,脑袋撞在木柱上的印子还浅淡地留着。
克己紧紧贴在他身后,小爪子攥着黑袍下摆的布料,指腹抠进布纹里,把原本平顺的料子捏出几道皱。
他怀里的牛皮本子鼓囊囊的,边角磨得发毛,页脚还沾着块糖糕的焦屑。
——那是掌柜昨晚特意烤的,他没舍得吃,裹在帕子里塞进了本子夹页。
走得急了,本子往下滑了滑。
他慌忙腾出一只爪子去拢,小身子往前踉跄了半步。
脸“咚”地撞在凌尘的后腰上,闷哼了一声也不敢喊疼。
只把脸埋进黑袍布料里,鼻尖蹭到布料上的尘土气,混着凌尘身上淡淡的药味,让他鼻子一酸。
星月走在最后,银白色的绒毛被宽大的黑袍裹得严严实实。
连耳朵尖那撮最软的毛都塞进了兜帽,只留着条蓬松的银白尾巴,忍不住从袍摆下探出来。
——尾巴尖儿轻轻扫着台阶,每扫一下,就落下星子似的细碎银光,沾在发潮的木阶上,又被她后脚踩碎。
她走得慢,每一步都要把脚尖踮起来顿一顿,像是怕踩疼了什么;
尾巴根绷得紧,尖儿却软乎乎地垂着,扫过台阶时力道轻得很。
可扫到最后两级,却突然勾住了阶边的木棱。
——是昨日她蹲在这儿,看掌柜劈柴时,尾巴勾着玩的地方。
她指尖蜷了蜷,把要冒出来的呜咽咽回喉咙,只让尾巴尖在木棱上蹭了蹭,才恋恋不舍地收回来。
楼下大堂空得很,只有穿堂风从半开的木门钻进来,掀得桌布角轻轻晃。
猫妖掌柜趴在前台,玄色的毛裹着身子,尾巴圈成个圆,把前爪拢在里头。
听见楼梯响,她没立刻抬头,只尾巴尖儿先动了动。
——那截尾巴尖原本是油亮的黑,此刻却蒙着层灰,连扫过桌面的力道都轻了,像提不起劲儿。
直到三人的脚步停在大堂中央,她才缓缓抬起头。
琥珀色的眼仁里蒙着层浅雾,眼角的细纹比五日前深了些,纹路里像是藏着没说出口的话。
看见凌尘压得低的兜帽、克己攥紧的小爪子、星月藏得只剩尾巴尖的模样。
她没起身,只喉间滚出声轻“嗯”。
——尾音像沾了水的棉线,软乎乎的,却比任何“慢走”都像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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