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先生有事?”
多尔衮勒住“踏雪”,马儿打了个响鼻,喷出白雾。
“有军务需即刻禀报。”
多尔衮眯起眼看了看天色:“回府说。”
——。
摄政王府在皇城东侧,原是明朝某位亲王的府邸,清廷入关后赏给了多尔衮。
府邸占地广阔,殿宇巍峨,只是许多地方还没来得及修缮,府阶前石狮,还留着战火的痕迹。
书房里,银炭在铜盆中烧得正旺。
多尔衮卸了甲,只着常服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多铎和阿济格分坐两侧,两人脸上还带着誓师时的亢奋。
“说吧,范先生,什么事?”
多尔衮端起茶盏,喝了口茶。
范文程从袖中取出那份急报,双手呈上:“山西、河南八百里加急,乱民起事。”
茶盏顿在桌上。
多尔衮接过文书,目光扫过纸面时,额头青筋微微跳动。他将文书递给多铎,多铎看罢脸色一沉,又传给阿济格。
“哈!”阿济格嗤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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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千个泥腿子,也敢称‘义军’?蚍蜉撼树。那些地方驻军是吃干饭的?”
范文程躬身,声音不疾不徐:“英亲王所言极是,若在平日,确不足虑。然则大军东征在即,山西、河南驻军亦要抽调一部随征。后方空虚,若乱民趁机坐大,恐成燎原之势。”
多铎摩挲着下巴上的短髯:“范先生的意思莫不是……东征暂缓?”
“那自然不能。”范文程连连摆手,“箭在弦上,岂能不发?朝鲜此战关乎国运,必须打,而且要快打。只是后方之事,亦需妥善处置。”
多尔衮一直没说话,指在紫檀桌面上有节奏地轻叩。
炭火噼啪,衬得书房愈发寂静。
良久,他抬眼开口:“范先生,依你看,这些乱民是自发而起,还是有人在后操弄?”
范文程沉吟片刻,字斟句酌:“急报中说,乱民有组织、有旗号、懂攻城、知劫粮,绝非乌合之众。背后定有人指点,至于何人……或许是南明暗探,或许是前朝余孽,也可能是地方豪强趁势而起。目前情报太少,难以断言。”
“定是江南那个林天!”
阿济格拍案而起,“除了他,谁还有这个胆子?”
“有可能,但无实证。”
范文程颇为谨慎,“况且林天如今重心应在整合江南,未必会此时在北方生事。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若真是林天暗中操弄,那此事便不止是乱民骚动,而是南北博弈的一步棋。”
范文程缓缓道,“一步试探我军虚实,牵制我东征兵力的棋。”
多尔衮猛地站起身,走到西墙那幅巨大的《大清坤舆全图》前。他的手指从北京移到朝鲜,又从朝鲜滑向山西、河南。
“东征不能停。”他背对众人,声音冷硬如铁,“朝鲜这一仗,不光为我后方稳固,更要打给蒙古诸部看——让他们知道,我大清虽入主中原,可关外的威风还在。”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但后方也不能乱。范先生,可有良策?”
范文程早有腹稿,躬身道:“王爷,臣以为可用‘以汉制汉’之策。”
“哦?仔细说说。”
“乱民皆汉人,就让汉军旗去剿。”
范文程条分缕析,“一者,汉军旗熟悉地形民情;二者,可免八旗精锐损耗;三者……汉军旗中多有前明降将,让他们去打‘抗清复明’的乱民,正是表忠心的机会。”
多铎眼睛一亮:“妙啊!让他们自相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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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如此。”
范文程续道,“摄政王可下旨,命山西、河南巡抚全权督办剿匪事宜,许他们调动两省所有汉军旗及绿营。再设重赏——剿灭一股乱民,赏银千两;擒获匪首,赏银五千两,加官晋爵。重赏之下,必有人效死力。”
阿济格皱眉:“若是给了兵权赏银,还剿不平呢?”
“那就换人。”范文程嘴角掠过一丝冷意:“我大清不缺想做官的人。若连几千乱民都收拾不了,那这些巡抚,也该换换了。”
多尔衮终于露出笑意,走回书案前提笔濡墨。
笔走龙蛇间,他头也不抬地说:“范先生老成谋国。此策一举三得:既平乱,又试汉臣忠心,还能保存八旗实力。”
手谕写成,他盖上摄政王金印,递给范文程:“此事就交由先生全权统筹。本王东征期间,先生留守北京,总揽政务。山西、河南剿匪事宜,可先斩后奏。”
范文程撩袍,躬身行礼,双手接过手谕。
“臣,领旨。”
多尔衮亲手将他扶起,按着他的肩膀:“先生是本王最信重之人。北京城,就托付给先生了。”
“王爷放心。”
范文程郑重道,“臣必竭股肱之力。”
多尔衮又对多铎、阿济格道:“你们回去整军,明日卯时,准时开拔。”
二人躬身退出。
书房里只剩多尔衮和范文程。炭火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摇曳如鬼魅。
多尔衮忽然问:“范先生,你觉得——这些乱民,能闹到多大?”
范文程沉默良久,缓缓道:“若处置得当,不过癣疥之疾。若处置不当……或与南明暗通,恐成心腹大患。”
“林天那边,最近有何动静?”
“据探子回报,林天开春以来忙于江南春耕、整饬吏治,表面未见异动。”范文程顿了顿,“但此人深不可测,江南如今兵精粮足,不可不防。”
多尔衮走到窗前,推开窗棂。寒风卷入,吹得烛火明灭不定。
“所以关键还在我们。”他望着沉沉夜色,“速平内乱,绝了南明念想。待朝鲜战定,回师南下时,江南……不过是囊中之物。”
“王爷英明。”
多尔衮关窗回身,最后看了一眼墙上的舆图:
“东征必须速胜。至于这些乱民……就拜托先生了。”
——。
北京城西,大栅栏附近的一条胡同里。
“周记杂货”的招牌,在寒风中吱呀作响。牌子上的字迹,褪色后,显得泛黄。
铺面不大,货架上摆着油盐酱醋、针头线脑,都是些日常用品。
掌柜老周在自家杂货铺的柜台后,手里正拿着块抹布,正在慢悠悠地擦着柜台。
他约莫四十上下,面相憨厚,是那种扔进人堆就找不着的寻常买卖人。
邻居们都以为这家老板,是个从保定府逃难来的小商人,老实本分,不爱说话。
没人知道,这个看起来最普通的杂货铺掌柜,是山东军夜不收在北京城的头目。之前户部临街的那家书店暴露,他又盘下了这间铺子。
于泽诚功成身退,返回山东后,老周本也可以顺势而为,趁机退出北京。
可适合接替他的人选,迟迟未定,他便主动留了下来。
眼下铺子里没客人。
老周擦完柜台,又拿起鸡毛掸子掸货架上的灰尘。动作慢条斯理,眼神却时不时瞟向门外。
胡同口偶尔有清兵巡逻队经过,靴子踩在石板路上,发出整齐的声响。老周耳朵动了动,继续掸灰尘。
午时过后,一个穿灰棉袍的中年人掀帘进来。
“掌柜的,打二两香油。”来人说话带着绍兴口音。
老周抬起头,认得是常来的老顾客,街坊都叫他“刘账房”,在户部某位官员家里当账房先生。
“刘先生来了。”
老周笑着应声,从柜台下提出油坛子:“今日怎这个时辰来?不当值?”
“东家让采买些物事,顺路。”刘账房凑近柜台,压低声音,“老周,今早德胜门外那阵仗,瞧见没?”
老周摇头,舀油的提子稳稳当当:“没去,铺子离不得人。怎么,动静很大?”
“岂止是大。”
刘账房咂咂嘴,“乖乖隆地洞,数万大军!旌旗把那半边天都遮了!摄政王爷亲自训话,那声气,隔三里地都听得真真的。听说还祭旗——咔嚓咔嚓,三个朝鲜人的脑袋就落了地。”
老周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顿。
“祭旗?”
“是啊,血溅得老高。”
刘账房摇头晃脑,“不过话说回来,这次东征真是下了血本。我听说,连科尔沁、喀尔喀的蒙古兵都调来了,这是要一举吞了朝鲜啊。”
香油打满,老周用油纸包好,系上麻绳递了过去。
“刘先生慢走。”
送走客人,老周脸上憨厚的笑容渐渐淡去。他走到铺子后头的小院,闩上门,搬开墙角堆着的柴火,露出下面一块活动的青砖。
撬开砖,里面是个油布包。展开,里面是笔墨纸砚,还有个小瓷瓶——特制的隐形药水,写时无色,遇水方显。
老周研墨,提笔,笔锋在纸上快速游走:
“正月二十四,巳时,多尔衮于德胜门外誓师。八旗兵、蒙古兵、汉军旗三部,合计愈超十万。明日卯时开拔,东征朝鲜。多尔衮亲征,多铎、阿济格副之。留守北京者,范文程总揽政务。”
笔锋顿了顿,他又写道:
“另,闻听誓师期间,山西八百里加急至,范文程拦下未报。内容不详,疑为地方民变。待查。”
墨迹干透,他将纸折成指甲盖大小,塞入一枚中空蜡丸。蜡丸表面光滑,与寻常蜡丸无异。
接着他走进厨房,从水缸里捞出一条活鲤。刀光一闪,鱼腹剖开,蜡丸塞入,针线缝合——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不过弹指之间。
做完这一切,他把鱼放进水盆,鱼还在轻轻摆动。
下午申时,一个挑着担子的鱼贩从胡同口经过,吆喝着:“卖鱼喽——新鲜的鲤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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