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闷热，蝉鸣聒噪。雍亲王府的书房却门窗紧闭，厚重的帘幕隔绝了外间的声响与暑气，只余下冰鉴散发出的丝丝凉意，以及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重气氛。
屋内灯火通明，映照着几张肃穆的面孔。胤禛端坐主位，面色沉静如水，眸底却锐利如鹰。下首坐着邬先生，指间一枚黑子无意识地在棋盘上轻敲；另一侧是胤祥，这位平日里爽朗豪迈的将军，此刻也紧抿着唇，眉宇间满是凝重。就连侍立一旁的苏培盛，也屏息静气，仿佛怕惊扰了这决定命运的时刻。
“……情况便是如此。”邬先生将一枚代表八爷党潜在势力的黑色棋子，重重按在棋盘京畿防务的某个点上，“九门提督麾下两个副将，已被他们暗中拉拢。虽然职位不高，但关键时刻，若控制城门，足以阻滞信息，制造混乱。”
他又将几枚黑子落在代表宫内侍卫、畅春园护卫，甚至理藩院（负责蒙古事务，关联可能的边外力量）的位置。“这些，都是我们目前探明的，对方可能动用的暗桩。尚有许多，隐在水下，难以尽察。”
胤祥接过话头，声音低沉：“我这边能绝对掌控的，只有我直属的镶白旗两个佐领，以及通过旧部能影响的步军统领衙门部分人马。但若要覆盖整个京畿，尤其是确保皇城和畅春园万无一失，力量远远不够。”他指向棋盘上几处关键要冲，“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必须是我们的人。”
胤禛的目光随着他们的手指在棋盘上移动，那上面红黑棋子交错，仿佛一场无声的战役已然展开。他没有立刻说话，手指轻轻敲击着紫檀木的桌面，发出规律的笃笃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力量不够，便去争取。”良久，胤禛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邬先生，名单上那些尚在观望的中间派，尤其是手握实权的督抚、将领，由你亲自负责，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资源，许以未来，陈明利害，务必在关键时刻，让他们至少保持中立，若能倾向我们，更好。”
“奴才明白。”邬先生肃然应道。
“十三弟，”胤禛转向胤祥，“你负责军中。明面上的力量要稳住，暗地里，粘杆处所有擅长侦查、护卫、乃至……特殊行动的人手，全部动员起来，由你统一调配。重点盯防八哥、九弟、十弟府邸，以及他们核心党羽的动向。宫内的动静，尤其是皇阿玛身边的侍卫领班、御前太监，更要十二万分留意，想办法安插我们的人，或是争取过来。”
“四哥放心！包在我身上！”胤祥挺直腰板，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苏培盛。”胤禛的目光最后落在总管太监身上。
“奴才在！”苏培盛一个激灵，连忙躬身。
“府内，便是你的职责。福晋和小阿哥的安全，是重中之重。所有下人，再筛一遍，确保万无一失。府中护卫，由巴图统领，日夜警戒，等级提到最高。所有饮食、用水、药材，经由霍十三之手前，不得近福晋和小阿哥的身。若有一丝差错……”胤禛没有说下去，但眼神中的寒意让苏培盛膝盖发软。
“奴才……奴才以性命担保！绝无差错！”苏培盛声音发颤，却异常坚定。
大致方略已定，几人又就一些细节反复推敲，人员调动、信息传递、应急方案……每一项都力求周密，将可能出现的各种变数都考虑进去。这是一场不能失败的棋局，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直到子夜时分，邬先生和胤祥才悄然离去。
书房内只剩下胤禛一人。他并未立刻离开，而是独自站在那巨大的棋盘前，目光幽深地凝视着上面犬牙交错的局势。红子代表己方，黑子代表对手，还有更多灰色的，代表未知与变数。
他伸出手，将一枚代表自己的、稍大的红子，缓缓地、坚定地，推向了棋盘最中心，那象征着至高权柄的位置。
“啪”的一声轻响，棋子落定。
也就在此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舒兰端着一碗冰镇百合莲子羹走了进来。她并未询问方才的密议，只是将羹碗放在他手边，轻声道：“爷，夜深了，用点羹汤，早些歇息吧。”
胤禛转过身，看向她。烛光下，她面容平静，眼神清澈，仿佛外界所有的惊涛骇浪，都与她无关，又仿佛，她已准备好与他共同面对一切。
他接过羹碗，指尖触到碗壁的冰凉，心中的燥热与凝重似乎也被抚平了些许。
“都安排妥当了？”舒兰轻声问，不是打探，而是确认。
“嗯。”胤禛舀起一勺羹汤，送入口中，清甜滋润了他干涩的喉咙，“该落的子，都已落下。接下来……便是等待了。”
等待那个注定会来临的时刻，等待命运最终的裁决。
舒兰走到他身边，与他一同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没有月光，只有几颗疏星，在遥远的天幕上微弱地闪烁。
“无论等待多久，结局如何，”舒兰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磐石般的坚定，“妾身都在这里。”
胤禛放下羹碗，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两只手，一只冰凉带着薄茧，一只温软却蕴含力量，在寂静的深夜，无声地交握，传递着彼此的温度与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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