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万籁俱寂。
陈巧儿突然从草席上翻身坐起,耳边隐约传来一阵不和谐的“嘎吱”声。那声音极细微,像是什么木质结构在夜色中呻吟,断断续续,却让她心头警铃大作。
“水车……”她低声自语。
白日里刚完成第三次调试的新型水车,就架在鲁大师院后的小河上。那可不是普通的提水工具——她融入了现代齿轮传动理念,设计了可调节角度的叶片,还在核心轴处加装了自制的简易轴承。测试时,连鲁大师都捻须惊叹:“此物转起,竟如活水自行爬坡。”
此刻的异象,绝不寻常。
陈巧儿迅速披上外衣,赤脚摸出偏房。月光被薄云遮掩,院里一片朦胧。她经过鲁大师窗前时,听见屋内鼾声如雷,不禁苦笑——这位老师傅白天盯着她修改榫卯结构三个时辰,累得沾枕即眠。
也好,若真是小问题,自己解决便是。
还未走到河边,那“嘎吱”声突然加剧,紧接着是木头断裂的脆响!
陈巧儿心头一紧,疾步冲过竹林。月光恰在此时破云而出,银辉洒落河面——她看见自己耗费半月心血的水车,正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倾斜着。中央的主轴歪向一侧,三片精心打磨的樟木叶片已脱离框架,半浸在湍急的河水中随波摇晃。
“怎么会……”她喃喃道,快步上前。
走近才看清更触目惊心的景象:支撑水车的三脚架中,有两根的连接处榫头断裂,断面新鲜,在月光下泛着惨白。陈巧儿蹲身细看,手指抚过断裂面,眉头骤然锁紧——这断口不对。
若是承重过度导致的自然断裂,木纹该是撕裂状。可眼前这断面太过平整,边缘甚至有细微的凿痕……
“有人破坏。”她冷声自语。
身后竹林忽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陈巧儿猛地转身,却见花七姑提着灯笼匆匆而来,发髻微乱,显然也是从床上惊起。
“巧儿姐,我听见声响——”花七姑话到一半,看见水车的惨状,倒抽一口凉气,“这、这可是你明日要演示给郑掌柜看的……”
“演示恐怕要延期了。”陈巧儿语气平静,眼中却闪着寒光,“有人不想让这水车转起来。”
花七姑提着灯笼靠近,光照亮更多细节:河岸泥地上有几处凌乱的脚印,大小不一,至少来自三人;竹林边缘的几根青竹被踩折,方向朝着官道;最可疑的是,水车基座旁丢着一把陈旧的开山斧,斧柄上沾着新鲜木屑。
“这是栽赃!”花七姑压低声音,“鲁大师的斧子怎会在此?他珍视工具如命,绝不可能随意丢弃。”
陈巧儿接过斧子细看,果然在斧柄末端摸到熟悉的刻痕——鲁大师所有工具都刻有梅花标记。但这斧刃上的木屑颜色,与水车木料的黄褐色并不完全一致。
“故意用大师的斧子,留下痕迹。”她站起身,目光扫视黑暗中的竹林,“想让我们师徒生疑,或让外人以为大师老糊涂毁了心血之作。一石二鸟。”
花七姑忽然抓紧她的衣袖,声音发颤:“你看那边——”
竹林深处,隐约有两点幽绿的光晃动,像野兽的眼睛。但细看之下,那绿光忽高忽低,分明是人提着什么照明物在移动,而且正在靠近。
陈巧儿迅速吹灭灯笼,拉着花七姑蹲到水车残骸后方。黑暗中,她大脑飞速运转:对方去而复返,定是来确认破坏成果,或留下更多“证据”。硬拼不明智——听脚步至少三人,且可能携带器械。
“七姑,你会学猫头鹰叫吗?”她低声问。
“啊?会、会一点……”
“等我信号,叫三声,然后往西跑,弄出大动静。”
“那你呢?”
陈巧儿嘴角微扬,在月光下露出一丝狡黠:“我给他们准备点‘小机关’。”
她从腰间工具袋摸出几样东西——那是白日调试水车时用剩的材料:一截牛筋绳、几个木楔、还有用来固定齿轮的细铁链。花七姑看着她在黑暗中双手翻飞,将这些东西布置在水车残骸周围和通往河岸的小径上,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
“好了,”陈巧儿退回原处,拍拍手上的土,“现在,叫。”
花七姑深吸一口气,发出三声惟妙惟肖的猫头鹰啼鸣:“呜——呜——呜——”
竹林中的绿光骤然停住。
紧接着,花七姑按照计划,起身朝西边竹林深处跑去,故意踩断枯枝、碰撞竹干,在寂静夜色中制造出明显的逃窜声。
“追!”竹林里传来粗哑的低喝。
三个黑影疾速冲出,直奔声源方向。为首那人身材高大,一脚踏上小径——
“咔嚓!”
看似平整的泥地下,木楔弹起,牛筋绳瞬间绷直成绊索。大汉惊呼前扑,后面两人收势不及,接连撞上。几乎同时,陈巧儿早先布置在竹枝上的细铁链滑落,末端系着的几个空竹筒“哗啦啦”砸下,虽不伤人,却在深夜爆发出惊人的噪音。
“怎么回事?!”
“有埋伏!”
混乱中,陈巧儿已悄然绕到三人侧后方。借着月光,她看清了——为首的大汉脸上有道疤,正是三个月前在集市上替李员外强收“地皮钱”的打手头目赵五。另外两人眼生,但腰间鼓鼓囊囊,显然藏了家伙。
“赵五哥,”陈巧儿忽然开口,声音清亮平静,“李员外就派你们来砸个小水车?未免太看得起我这女子了。”
三人猛然转身。赵五脸上闪过惊愕,随即化为狞笑:“陈小娘子好眼力。既然认出来了,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员外爷不想看见你这劳什子水车转起来。你若识相,以后别再弄这些奇技淫巧,安心嫁人,员外爷或许还能赏你条活路。”
“奇技淫巧?”陈巧儿笑了,那笑声里带着穿越者特有的、俯瞰时代的自信,“赵五哥,你可知这水车若推广开,一季能多灌多少亩田?能让多少人家多吃几碗饭?”
“老子管那些!”赵五啐了一口,“员外爷说了,你这东西惹眼,惹眼了就有人来查,查了就会查到员外爷的私堰、私田!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懂吗?”
话音未落,他猛地挥手,两名手下从左右包抄而来。
陈巧儿不退反进,突然蹲身抓起一把河沙,扬向右侧那人眼睛,同时左脚勾起地上一截断竹,顺势扫向左侧那人的小腿——这招是她从前世防身术视频里学的,简单,有效。
“啊!”
“我的眼!”
惨叫声中,陈巧儿已脱出包围圈,朝竹林外跑去。她不是要逃,而是要引——院墙边有她前日设下的捕兽夹改良机关,本来是防野猪糟蹋菜园的。
赵五果然追来,另两人骂骂咧咧紧随其后。
十步、五步、三步……就在陈巧儿即将踏过机关触发线的前一瞬——
“都给我住手!”
一声雷鸣般的怒吼炸响。
鲁大师披着单衣,手持一根碗口粗的门闩,如山般堵在小径尽头。老人须发皆张,眼中怒火熊熊,月光下竟有几分门神般的威势。
“赵五!”鲁大师门闩一指,“滚回去告诉李扒皮,我这徒弟的水车,不但要转,还要转遍十里八乡!他敢再伸爪子,老夫就让他尝尝‘鲁班锁’锁大门的滋味——我保证全县没有一个木匠能打开!”
赵五脸色变了几变,显然对鲁大师有所忌惮。这老头虽是个工匠,但徒弟徒孙遍布周边三县,真惹急了,李员外家门窗家具坏了都没人修。
“鲁老头,你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赵五咬牙撂下狠话,却已开始后退。
“护一世?”鲁大师哈哈大笑,笑声在夜空中回荡,“老夫这把年纪,能护几年是几年!倒是你赵五,替那扒皮做尽缺德事,小心老了连口棺材都无人给你打!”
这话戳中了某种忌讳。赵五脸色一白,狠狠瞪了陈巧儿一眼,带着手下狼狈退入竹林深处。
危机暂解,三人回到院里。鲁大师点亮油灯,仔细查看陈巧儿是否受伤,确认无恙后,才长长叹了口气。
“是为师大意了。”老人抚着水车断裂的榫头,手指微颤,“早该想到,李扒皮不会坐视你这水车成功……这东西太招眼。”
陈巧儿拧干浸湿的衣角,反而笑了:“师父,他们越怕,越说明我们做对了。”
“你这丫头……”鲁大师摇头,眼中却有赞赏,“明日郑掌柜来看,水车这般模样,如何交代?他可是带着定金来的。”
“不需要交代。”陈巧儿走到墙边,掀开一块防雨的油布——下面赫然躺着另一套水车叶片和传动机构,木质更新,设计更精,“因为真正要演示的,在这里。”
花七姑惊呼:“巧儿姐,你早做了备份?”
“不是备份,是改进版。”陈巧儿抚过光滑的木面,“之前那架本就是测试原型,我故意放在明处。真正的成品,昨夜才最后完工。”
鲁大师先是一愣,随即恍然,接着是哭笑不得:“你连为师都瞒着?”
“师父您演戏不够自然。”陈巧儿眨眨眼,“若您早知道有备用,刚才骂赵五时,底气就不会那么足,威慑力就少了三分。”
老人怔住,半晌仰头大笑,笑声惊起檐下宿鸟。笑罢,他用力拍打陈巧儿的肩:“好!好!不愧是我鲁三通的关门弟子!有谋略,有胆识!”
笑音渐落,鲁大师神色重归严肃:“但李扒皮不会罢休。今日他毁水车不成,下次必有更阴损的招。”
陈巧儿望向东方天际——那里已泛起鱼肚白,黎明将至。晨光中,她看见竹林边缘,有一小片被踩倒的草丛,草叶上挂着一缕深蓝色的丝线。那色泽,普通村民绝穿不起。
“他当然不会罢休。”她轻声说,捡起那缕丝线,在指间缠绕,“但下次来的,恐怕就不是赵五这种打手了。”
花七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忽然压低声音:“今早我去溪边洗衣,听见浣衣的刘婶说……李员外前日去了趟县衙,回来时轿子后跟着个师爷模样的人。”
空气骤然凝重。
鲁大师的眉头锁成深川。县衙若被牵扯进来,事情就复杂了——工匠技艺再高,也难与官家文书律法对抗。
陈巧儿却将丝线小心收入怀中,转身开始收拾散落的工具:“师父,七姑,天快亮了。我们得在水车演示前,再做一件事。”
“何事?”
“把李员外最怕的东西,”她抬起眼,眸中映着破晓的天光,“做得更显眼,更让人挪不开眼。要让所有人都看见,让所有人都想要,让所有人都传颂——到他压不住,拦不了,毁不掉。”
晨风拂过院中,吹动她额前碎发。那缕深蓝丝线在怀中微烫,像一道无声的警告,也像一枚倒计时的火种。
远处传来第一声鸡鸣。
而陈巧儿知道,真正的较量,此刻才刚要开始。
那缕深蓝丝线究竟来自何人?县衙师爷的出现意味着怎样的变数?黎明后的水车演示能否顺利进行?李员外的下一招,又会从何处袭来?陈巧儿所说的“更显眼的东西”,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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