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闷的爆响在狭小的密室内回荡，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刺鼻的硝烟味、纸张燃烧的焦糊味、以及瞬间弥漫的灰尘，充斥了整个空间。
那尊暗藏杀机的弥勒佛像，在夜景洐将它抛开的瞬间，从裂开的腹部迸射出最后的火星和浓烟，残片四溅，叮当作响地落在铺满金锭的地面上。
被夜景洐奋力抛出的那叠至关重要的账册，如同燃烧的蝴蝶，在空中散开，火星迅速舔舐着泛黄的纸页！
“影七，拿账册！”夜景洐厉喝！
未等到影七出手，只见苏浅宁的身影如同扑火的飞蛾，合身而上！她手中沉重的樟木箱盖带着呼啸的风声，精准地拍向那几团燃烧的火焰！
“噗！噗！噗！”
几声闷响，箱盖狠狠地将大部分燃烧的纸页拍落在地！火星四溅，几片燃烧的纸屑飘飞，燎焦了苏浅宁额前的碎发，灼热的空气烫得她脸颊生疼。她不顾一切地用箱盖死死压住地上还在冒烟挣扎的纸页，用全身的重量去碾灭火星。
“咳咳…”浓烟呛得她剧烈咳嗽。
夜景洐疾步上前，脱下外衣扑打余烬。
混乱只持续了短短十几息，火光便被彻底扑灭。但空气中残留的焦糊味，地上那几片纸业边缘焦黑蜷曲、冒着缕缕青烟，
苏浅宁松开箱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大口喘息。
她的左手小臂外侧，衣袖烧焦了一块，烧伤了一片皮肤，但她顾不得这些，目光急切地投向地上那叠账册。
夜景洐看向地上散落着厚厚一叠账册，大部分只是边缘被熏黑或烧焦了小角，核心内容基本完好。只有最上面的几页被烧毁了小半，焦黑的边缘下，残留的文字和数字依旧清晰可辨。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夜景洐看向靠在墙边、脸色有些苍白的苏浅宁，目光在她被灼伤的左臂上停顿了一瞬，复杂难明，刚才那一扑，绝非寻常女子所能为。
“你的手…” 夜景洐的声音低沉。
“皮外伤，无碍。” 苏浅宁摇摇头，强忍疼痛，目光依旧锁定账册，“王爷，速查！”
“影七，把账册统统带回去。”
“是，王爷!”
密室的硝烟尚未散尽，偏殿被临时征用为查账之所，影卫把守着，气氛凝重如铁。
桌案上，铺满账册和密信，高全、周砚、以及几位被紧急召来的寒州账房先生，皆屏息凝神。
夜景洐端坐主位，面沉如水，翻阅着那几份被烧损边缘的账册。
苏浅宁简单处理了手臂的灼伤，安静地坐在下首角落，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摊开的账页。
殿内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算盘珠子急促碰撞的噼啪声。
“王爷！”一名老账房，手指在算盘上飞舞如电，额头却渗出冷汗，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这…这寒玉盐专项账…对不上！天大的窟窿！”
他指着账册上一页：“您看！永昌十二年三月初七，记：收寒玉盐售银，纹银三万五千两整。解缴州库盐税，按三成计，该是一万零五百两。但同日州库入库凭证…却只有七千两！凭空少了三千五百两！”
“再看这里！永昌十二年五月二十，收售银四万八千两，解税改一万四千四百两，入库凭证仅九千两！差额五千四百两！”
老账房每报出一组数字，周砚的脸色就白一分，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不止如此！”另一名账房也发现了问题，指着历年盐税总账，“永昌十一年，寒州盐税总额上报朝廷为十五万两。但根据底账分项汇总，当年实际征收盐税总额应是…二十一万三千七百五十二两！差额六万三千余两！”
……
“永昌十年，差额五万八千两！”
“永昌九年，差额四万九千两！”
一笔笔触目惊心的贪墨数额被无情地揭露出来！
短短五年间，仅寒州一地，被侵吞、漂没的盐税银两，累计竟高达三十余万两之巨！
这还不包含寒玉盐这项新暴利产业中被单独截留的巨额售银！
三十万两！足以装备一支数万人的精锐之师！足以让一州百姓数年衣食无忧！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高全的脸色由白转青，他深知这个数字一旦坐实，将是震动朝野、血流成河的惊天大案！
周砚已经瘫软在地，面无人色，他知道自己完了，九族都完了！
夜景洐的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握着账册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他周身散发出的寒意，让整个偏殿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
这时，苏浅宁清冷的声音响起，“王爷，高公公，盐税贪墨，数额惊人，牵连必广。但仅凭账册，恐难令所有蛀虫伏法。狡兔三窟，他们必有后手推诿，甚至反咬一口，污蔑账册为伪造。”
她的话点醒了夜景洐和高全。如此巨案，涉及的地方官员、胥吏、乃至可能牵扯的京官，绝不会轻易认罪。
他们需要一个更直接、更能让百姓和部分官员信服的证据，钉死罪名！
苏浅宁的目光扫过周砚和那些面如死灰的账房先生，最终落在夜景洐脸上，缓缓道：“民女有一法，或可一试。此法名曰滴骨认亲，古法有载，虽…非绝对精准，但在特定情形下，或可收奇效。”
“滴骨认亲？”高全疑惑，夜景洐眼中则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正是。”苏浅宁解释道，“取疑犯之血，滴于骸骨之上。若血渗入骨中，则视为亲缘；若不渗，则非亲。此法常被用于认领无主尸骸。”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盐税乃国帑，乃万民膏血所聚，其本质，亦可视为天下万民之骨血！贪墨巨款者，吮吸民脂民膏，其血已污，其行已悖逆万民！何敢再称与国帑、民膏有亲？”
用滴骨法来验证贪官污吏与国帑的亲缘？这简直是闻所未闻！更是对滴骨法本意的彻底颠覆！但在当前的情境下，这充满象征意味和仪式感的伪术，恰恰能产生巨大的心理威慑和舆论效果！
夜景洐瞬间明白了苏浅宁的意图，这是要在公堂之上，用一场震撼人心的神判，彻底击溃贪墨者的心理防线，并在百姓心中树立起贪墨者血污不亲国帑的铁证印象！此法虽“伪”，却大有用处！
“好！”夜景洐当机立断，眼中寒光闪烁，“就依你之言！周砚！”
瘫在地上的周砚被护卫粗暴地拎起。
“取你之血！” 夜景洐的声音冰冷无情，“本王倒要看看，你这父母官之血，可配得上寒州万民的骨血！”
寒州府衙大堂，再次成为风暴的中心。只是这一次，堂上高坐的不再是高全，而是摄政王夜景洐！堂下跪着的，是面如死灰的周砚以及被牵连锁拿的几名户房主事、库吏。堂外，挤满了闻讯而来的寒州百姓，群情汹涌。
高全太监坐在旁听位上，脸色复杂。他已被夜景洐展示的部分账册证据和那恐怖的数字彻底震慑，深知此案已非他能插手，只求自保。
夜景洐声震屋瓦：“带人证、物证！”
影卫将一具从乱葬岗寻来的无名枯骨（象征国帑万民之骨）抬上公堂。同时抬上来的，还有那几本盐税底账！
夜景洐当众宣读了查明的部分贪墨事实，每报出一个数字，都引起堂外百姓震天的怒骂！周砚等人抖如筛糠。
“周砚！你们贪墨国帑，吮吸民膏，罪大恶极，铁证如山！可还有何话说？！” 夜景洐厉声喝问。
周砚嘴唇哆嗦，还想狡辩：“王爷…下官…下官冤枉…账册…账册是伪造的…”
“冥顽不灵！”夜景洐冷笑一声，目光如刀，“好！本王就让你心服口服！影七，取血！”
影七上前，用银针在周砚指尖刺出血珠，滴落在准备好的白瓷碗清水中。另一名影卫则捧起一块枯骨。
在无数双愤怒、期待、惊恐的目光注视中，仵作将周砚的那滴血，滴在枯骨之上！
时间仿佛凝固。
那滴血珠，在森白的枯骨表面滚动了一下，然后…如同水滴落在滚烫的烙铁上，迅速凝结成珠，在枯骨表面形成一颗圆润的血珠，丝毫没有渗入的迹象！
“不渗！血不渗骨！”堂外的百姓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喊！
“苍天有眼啊！”
“贪官污吏，杀了他！杀了他！”
这充满象征意义的一幕，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周砚的心理防线！他看着枯骨上那颗刺目、圆润、仿佛在无情嘲笑着他的血珠，听着震天的怒骂，精神瞬间崩溃！
“啊——！”周砚发出一声凄厉绝望的嚎叫，涕泪横流，疯狂地以头抢地，“我招！我全招！是…是州府的刘同知逼我的！还有…还有京城…京城三爷的人…他们拿我全家性命威胁…银子…银子大部分都送走了…账…账册有两本…真的在…在佛像里…假的…假的在…在…”
他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下，将所知的上线、下线、分赃方式、赃银去向，语无伦次却又清晰地供述出来！旁边的那几个也吓得魂飞魄散，纷纷磕头求饶，争相指认攀咬。
公堂之上，一片混乱。夜景洐冷眼旁观，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苏浅宁站在角落，看着周砚崩溃的丑态和枯骨上那颗不渗的血珠，眼神平静无波。她知道，这场精心设计的伪术审判，成功了。
它撕开了盐税黑洞的第一道口子，而周砚的供词，则像一把淬毒的钥匙，即将打开通往更深处、更黑暗的权力核心的大门。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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