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弄深处的阴影浓得化不开，仿佛连月光都刻意避开了这块地方。
沈渔背靠着义庄后门冰冷的木板，粗重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部的刺痛和浓郁的血腥味。门板另一侧，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并未完全消散，如同潜伏的巨兽，隔着薄薄一层木头，无声地宣示着其存在。
他不敢在此久留。
强撑着几乎散架的身体，沈渔扶着墙壁，踉跄起身。湿透的衣衫紧贴皮肤，夜风一吹，冷得他牙齿都在打颤。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扇将他与“非人”隔绝开来的木门，眼神复杂，混杂着恐惧、茫然，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悸动。
然后，他转身，一头扎进更深的黑暗里，脚步虚浮，却尽可能快地远离这片区域。
他没有回自己在城西那间简陋的、临街的铺面。那里太显眼，而且……他需要时间消化今晚发生的一切，需要绝对安静的环境来检查自身的状况。
他拐进另一条更狭窄、堆满杂物的死胡同，在一扇不起眼、漆皮剥落的木门前停下。这里是他在城中的另一处落脚点，一个废弃已久的货栈后院小屋，除了师父，无人知晓。
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得几乎要熄灭的灵力，在门锁某个特定位置轻轻一点。
“咔哒。”
一声轻响，门开了。他闪身而入，迅速将门反锁，又接连布下三道简单的预警禁制，这才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彻底脱力。
小屋不大，陈设简陋，积着一层薄灰。月光从唯一的小窗透进来，在地上投下一方清冷的光斑。
沈渔顾不上脏，就着这微弱的光线，艰难地盘膝坐好，双手掐诀，试图引导体内紊乱不堪的灵力。
然而，刚一凝神内视，他的脸色就变得异常难看。
经脉之中，原本温顺流转的灵力，此刻变得如同受惊的野马，横冲直撞，不少地方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裂痕，带来针扎般的剧痛。更让他心惊的是，在灵力的最深处，混杂进了一丝极其隐晦、冰冷死寂的异种气息。
是那“归寂”领域的影响！还是……直视那双星空眼眸的污染？
他尝试着用师传的基础心法去梳理、驱散，但那丝异种气息如同附骨之疽，牢牢盘踞，不仅无法驱离，反而在他运功时，隐隐引动他脑海中残留的疯狂呓语，让他心神摇曳，险些再次失控。
“噗——”
又是一口淤血喷出，颜色暗沉。
不行！常规的方法根本无效！
沈渔捂住胸口，额头上青筋暴起，眼中充满了血丝。这样下去，别说恢复，不走火入魔都是万幸。
绝望之际，他脑海中猛地闪过一个画面——
那玄袍身影凌空勾勒出的、散发着月华般光晕的安魂符文。
真正的安魂咒……
一个疯狂的念头不可抑制地涌现。
他颤抖着抬起右手，回忆着那符文的每一个转折，每一道笔意。那繁复古拙的轨迹，此刻却异常清晰地烙印在他记忆里。
模仿它！用这真正的安魂之力，来抚平自己体内躁动受损的“源”！
这个想法让他不寒而栗。使用一个未知存在的、力量源头不明的咒法，风险巨大，无异于饮鸩止渴。
但体内越来越剧烈的痛楚和灵魂层面传来的撕裂感，让他别无选择。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恐惧与杂念，将全部精神集中在指尖。
灵力，小心翼翼地按照记忆中的轨迹开始运转、勾勒。
起初极为滞涩，那符文的复杂程度远超他的想象，对灵力的精微控制要求极高，几次都险些失败崩溃。
但他咬牙坚持着，汗水顺着下巴滴落，在地上溅开小小的水渍。
渐渐地，随着符文的轮廓逐渐完整，他感觉到了一丝不同。
不再是师传安魂咒的刚猛镇压，而是一种温和的、如同月光流淌般的抚慰力量，开始从他指尖弥漫开来，浸润向他受损的经脉和躁动的灵台。
有效！
他心中一振，更加专注。
终于，一个略显生涩、光芒也远不如玄袍身影所施展那般璀璨的银色符文，在他指尖缓缓凝聚成型。
就在符文成型的瞬间——
异变陡生！
他尚未将这安抚的力量引导向自身，那悬浮的银色符文猛地一颤，仿佛与他体内那丝冰冷的“归寂”气息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共鸣！
嗡！
沈渔只觉得自己的意识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猛地拽离了身体！
眼前的景象瞬间模糊、扭曲，小屋、月光、灰尘……一切都在飞速远去、消失。
下一刻，他“看”到了。
不是用眼睛，而是某种超越视觉的感知。
那是一片无边无际、冰冷死寂的黑暗虚空。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物质，甚至连“空间”和“时间”的概念都变得模糊。
在这绝对的虚无中央，悬浮着一具庞大的、难以用语言形容的“躯体”。
那似乎是一具古神的尸骸，绵延不知几万里，皮肤如同干涸碎裂的大地，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机的灰败。无数巨大的、扭曲的、类似锁链又似触须的黑色物质，从虚空的深处延伸出来，贯穿了这具古神尸骸的四肢、躯干、头颅，将它牢牢禁锢在这片永恒的寂灭之中。
而在那古神空洞的眼眶深处，在那被贯穿的胸口内部……隐约可见，有点点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
星光。
与那玄袍身影眼中，同源而出，却更加黯淡、更加死寂的星光。
一股宏大、荒凉、充斥着终极毁灭与归寂意味的意念，如同星河倒灌，蛮横地冲入沈渔的感知！
“嗬……”
沈渔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嗬嗬声，现实中的身体剧烈抽搐起来，七窍开始渗出殷红的血丝。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这股无边无际的寂灭意念彻底同化、消散的前一刻——
“定。”
一个平静、温和，却蕴含着无上威严的声音，仿佛穿越了无尽虚空，直接在他即将溃散的意识核心响起。
如同在沸腾的油锅中投入了一块寒冰。
那席卷一切的寂灭幻象骤然凝固、破碎。
沈渔猛地睁开眼睛，视野从那片恐怖的虚无重新聚焦到破败小屋的屋顶。他如同离水的鱼一般弹跳了一下，随即蜷缩起来，剧烈地咳嗽，大口呼吸着带着灰尘味的空气，浑身已经被冷汗和血污彻底浸透。
他活下来了。
但刚才那惊鸿一瞥所见的景象——那被无数黑色锁链贯穿、禁锢于永恒虚空中的古神尸骸，以及那尸骸内部死寂的星光——已如同最深刻的梦魇，牢牢刻印在他的灵魂深处，永世难忘。
他颤抖地抬起自己的右手，看着指尖那已经消散、却余韵未尽的银色符文轨迹。
这……这真正的安魂咒，连接的究竟是什么？！
它所“抚平”的“源”，难道就是那片囚禁着古神的……寂灭虚空？！
小屋依旧寂静，月光依旧清冷。
但沈渔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不一样了。
他窥见的，或许不仅仅是师兄幽渊的秘密，更是这个世界……冰冷而黑暗的，一角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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