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那股无形的桎梏仿佛被一股更宏大的力量冲开,不再是涓滴细流,而是江河决堤。
中州,最古老的那座归心庙内,香火缭绕,却掩不住一种行将就木的暮气。
庙宇深处,一盏百年不熄的影灯,此刻的火光却如风中残烛,剧烈地一颤。
灯油,将尽了。
守庙的老妪满脸沟壑般的皱纹,她颤巍巍地捧着一只小小的玉碗,里面是庙中积攒的最后一滴灯油,是维系这盏象征之灯的最后希望。
她的呼吸比灯火还要微弱,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然而,就在她即将把灯油滴入灯盏的瞬间,枯老的手臂猛地一抖,那珍贵无比的最后一滴灯油,竟从碗沿滑落,溅在冰冷的石板上,瞬间渗入无踪。
完了。
老妪浑浊的眼中最后一丝光亮也熄灭了,她绝望地闭上双眼,满是皱纹的嘴唇翕动着,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要断了……”
话音未落,奇变陡生!
那本已黯淡到极致的灯芯,竟毫无征兆地自行向上猛地一跳,爆出一星微弱的火花。
紧接着,一缕柔和的微光仿佛穿透了庙宇厚重的墙壁,自庙外夜色中悠悠飘入。
那光芒不似日月,不似星辰,更不似任何法术灵光,它纯净、温暖,像一个孩子天真的梦。
在老妪震惊的注视下,那缕微光精准地飞入灯罩。
它不是别的,正是一只用最普通的草纸折成的纸灯笼,上面还带着孩童稚嫩的指印。
纸灯笼在接触到灯芯的刹那,无声无息地融化,没有化为灰烬,而是化作了一点全新的、明亮跳动的焰心。
影灯的火焰重新升腾而起,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明亮、都要稳定,光芒甚至穿透了灯罩的束缚,将整座古庙照得堂皇如新。
同一时刻,身处黑渊之底的黑渊,正心无旁骛地翻阅着那本《万归长生》。
书页无风自动,翻到了崭新的一页。
上面,一行行古朴的文字如活物般自行浮现:“灯七百三十一,熄于甲辰龙年之夜,复明于子时三刻,燃灯者:无名。”
黑渊的指尖轻轻抚过那“无名”二字。
刹那间,一股温热自书页下传来,并非灼烧的炙热,而是一种充满生命力的暖意。
他猛然缩手,惊愕地发现,那不是记录,是感应!
整本厚重的《万归长生》正在微微震颤,仿佛一尊古老的神明从沉睡中苏醒,侧耳倾听。
一种难以言喻的共鸣通过书页传遍他的全身,那不是一个声音,而是千万个声音的合奏,是千万盏新灯在天地间各个角落被同时点亮的宏大交响!
此时,万仞山巅,凤清漪一袭白衣,任凭猎猎山风吹动她的裙摆。
她的目光穿透云层与黑夜,望向广袤无垠的人间大地。
她看见了。
不再是过去那种需要人引领、需要人赐予的零星火光。
此刻,天下处处,都有灯火自行升腾!
有农舍简陋窗台上,用麦秆扎成的纸灯笼;有书院学子奋笔疾书的案头上,饱含墨香的烛灯;有江上渔舟随波摇曳的船头,挂起的竹篾灯……每一盏灯都微小,每一盏灯都无根无源,仿佛凭空而生,但每一缕光晕,都带着那种她无比熟悉的、源自人心的温暖光韵。
凤清漪的眼眶微微湿润,她抬起手,仿佛想触摸那些遥远的光点。
她轻声呢喃,似说给这天地听,又似说给自己听:“你们……不再等谁来点灯了……你们自己,就是火种。”
人间的力量,在这一刻,以最质朴、最磅礴的方式,宣告了自己的觉醒。
老槐树下,那本由青藤仙人亲手所书的《归心录》,最后一片枯黄的残页被晚风吹起,悠悠打着旋,落入了旁边早已干涸的土地。
就在残页触碰到泥土的瞬间,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干裂的土地之下,竟毫无征兆地涌出一股清泉!
那泉水并非凡水,它泛着与那些灯火同源的微光,清澈的泉面上,映出的不是天上的星辰,而是无数个模糊的倒影——那些倒影形态各异,皆是不同年龄、不同身份的孩子,他们手中都提着一盏小小的灯,坚定地向前行走着。
老槐树的树灵发出一声古老的低语,声音里带着欣慰与释然:“先生走的时候,没教他们具体该怎么点灯……可是,人人都记得,该点。”
遗忘的,是方法。铭记的,是信念。
而这股庞大的信念洪流,也激活了某些被遗忘的布置。
归心庙的庙脊之上,那个曾为黑渊指路的纸人阿丙,其淡薄到几乎透明的残影缓缓抬起了手臂,遥遥指向正北方。
它的动作僵硬而决绝,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量。
几乎在它指向北方的同一瞬间,百里之外,一座刚刚落成、甚至还未有香火的小小庙宇中,一个用粗糙麻绳扎成的傀儡,猛地转过身。
它手中握着一支笔杆光滑、笔锋早已秃掉的毛笔。
那傀儡毫无迟疑,将手中那支秃笔狠狠地、仿佛用尽全身力气般插入了身前的泥土之中!
笔尖入土,异变再生!
以那秃笔为中心,一圈圈无形的波纹扩散开来。
地面下,无数根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蔓延,破土而出,迅速生长。
它们不是根,而是竹!
一根根翠绿的新竹拔地而起,转瞬间便蔓延成一片广袤的竹林。
月光下,竹林静谧而诡异,每一根新生的竹子上,其竹节的天然纹路,都清晰地浮现出半个“点”字。
黑渊通过《万归长生》的震颤,遥遥感应到了这股创造之力。
他猛然抬头,望向北方,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感受到了那股熟悉又陌生的气息,那是陈九留下的“手段”,却又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他豁然合上巨书,吐出四个字,声音因震撼而嘶哑:“它在……造新的执笔人?”
当夜,凤清漪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回到了那棵老槐树下,陈九就站在那里,身影一如往昔。
他手中托着一只洁白的纸鹤,那纸鹤翅膀微动,却欲飞未飞,仿佛在等待一个指令。
凤清漪心中积郁已久的问题脱口而出:“先生,若您从未出现过,这一切……还会发生吗?”
陈九闻言,缓缓摇头:“不会。”
凤清漪心中一痛,果然如此。
然而,陈九的下一句话,却让她如遭雷击。
“但若我不消失……它们,也走不到今天。”
梦境于此破碎。
凤清漪猛然惊醒,窗外星光如雨,洒落一地清辉。
她下意识地看向桌案,那本一直静置的《万归长生》不知何时已自行摊开了一页。
那一页上,什么字都没有写,洁白如新,却又清晰无比地映出了窗外那漫天星辰,以及大地上那万千灯火的倒影。
就在这万家灯火之中,某处偏远山村的一间破屋内,一个双目失明的孩子,正凭借着惊人的触感,摸索着折好了一只纸鹤。
他将纸鹤捧在手心,凑到嘴边,轻轻地哈了一口气,用稚嫩的声音说:“醒来吧。”
那纸鹤的翅膀竟真的微微一动,仿佛被注入了灵魂。
它轻巧地从孩童手中跃起,在空中盘旋一周,然后精准地衔起桌上一根冰冷无油的旧烛芯,振翅飞向了邻家那扇未曾点亮的窗。
这一夜,世间气的流转轨迹发生了微妙的偏折,一种全新的、源自亿万生灵的意志洪流,开始汇入天地循环。
这股力量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滋养着万物,也改变着万物。
尤其是在极北之地,那片由秃笔催生出的诡异竹林,在一夜之间,已经郁郁葱葱,遮天蔽日。
林中弥漫着一股奇特的草木清香,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墨韵。
随着夜风穿过竹林的缝隙,发出的不再是寻常的呜咽,而是一种近似于低语、又夹杂着金石之音的奇异声响,仿佛在呼唤着什么,又像是在静静等待着某个迷途之人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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