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夏景帝才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为了朕的江山社稷……好，很好。”
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那股属于帝王的、不容置疑的霸道气息，毫无保留地弥漫开来，如同无形的山岳，压在喻万春的心头。
“喻万春，你记住。”夏景帝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打在殿宇的每一个角落，也敲打在喻万春的灵魂深处，“在这大夏，朕，就是天！”
“朕给你的，才是你的。朕不给你，你不能抢！”
“朕赏识你，你便是文清先生，是献策能臣；朕若厌弃你，你便什么都不是！”
“今日你能站在这里，是朕的恩典；他日你若行差踏错，粉身碎骨，亦是朕的旨意！”
“你的一切，荣辱，生死，皆系于朕一念之间！”
他的目光冰冷如刀，仿佛能剥开一切伪装，直刺人心最深处。
“今日朕与你说的这些话，你需字字句句，刻在骨子里！”
“雷霆雨露，”
夏景帝一字一顿，声音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仿佛天宪颁布，
“俱！是！天！恩！”
轰！
这八个字，如同五道惊雷，在喻万春脑海中炸响！
每一个字都蕴含着无上的皇权，极致的霸道，以及……深深的猜忌！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好一个俱是天恩！
喻万春垂着头，袖中的手指用力握成了拳。
一股混合着荒谬、愤怒与冰冷不屑的情绪，在他心底汹涌翻腾，如同被强行压抑的岩浆。
作为一个现代人，他怎么会认同这句话？
不过作为这个朝代的缩影，他不得不屈服。不过这种屈服犹如压下去的弹簧，他每次的低头，都是为了将来的那惊人的反弹！
夏景帝今日没了之前见面的欣赏，只有猜忌！赤裸裸的猜忌！
喻万春清晰地感受到了夏景帝那看似威严的话语下，隐藏的是对他与汉阳王关系的不放心，对他是否真正忠心的试探，对他可能脱离掌控的担忧！
那所谓的“欣赏才华”，在这绝对的皇权宣告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古代皇权的霸道，莫过于此！
无需理由，无需公正，一切皆以帝王心意为准则。
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他可以因为“欣赏”而将你捧上云端，也可以因为“猜忌”而将你打入地狱！
所谓的才华、功劳、甚至性命，在至高无上的皇权面前，不过是随时可以舍弃的玩物！
这哪里是君臣奏对？
这分明是主子对奴才的训诫！是拥有生杀予夺大权的神只，对渺小凡人的宣示！
为了陛下？为了大夏？喻万春在心中冷笑，那冷笑几乎要冲破他脸上的平静。
真是天大的笑话！你夏景帝推行改革，难道真是为了天下苍生？
不过是为了巩固你的统治，充盈你的国库，削弱那些尾大不掉的势力罢了！
如今局面失控，便想找替罪羔羊，便要用这般霸道言论来捆绑于我，让我死心塌地为你卖命，甚至将来为你顶罪？
雷霆？
我喻万春已经挨过了！
那一箭穿心之痛，难道也是你夏景帝的“天恩”？！
想到那支来历蹊跷的弩箭，想到汉阳王那意味深长的“保护”，想到这朝堂上下无处不在的阴谋算计，他对这所谓的“天恩”，只有彻骨的冰寒与不屑。
雨露？
他想起那首明发天下的诗带来的虚名，想起那看似风光的“圣眷”，想起汉阳王那带着目的的“维护”。
这些，不过是帝王权术的诱饵，是让他甘心被利用的筹码！
俱是天恩？我呸！
一股桀骜不驯的灵魂在喻万春心底咆哮。
我喻万春的才学，源于上辈子的奇遇；我喻万春的性命，是靠升阳功捡回来的！
你这“天恩”，除了带来无尽的猜忌、凶险的旋涡和这居高临下的训斥，还带来了什么？！
然而，所有的愤怒、不屑与冷笑，都被他死死地压在心底最深处，没有泄露分毫。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恭顺、甚至带着一丝被天威震慑的惶恐表情。
他再次深深俯首，将所有的情绪掩藏在卑微的姿态之下，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与敬畏，仿佛真的被那“天恩”所慑服。
“陛下……教诲，振聋发聩！微臣……铭感五内，定当时刻谨记，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微臣此生，唯有肝脑涂地，以报陛下……天恩浩荡！”
他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艰难，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将那份不屑与反抗，完美地伪装成了对皇权的绝对臣服。
夏景帝看着他这副“诚惶诚恐”的模样，紧绷的脸色似乎缓和了一丝。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就是要让这个才华横溢却可能心思活络的年轻人，彻底明白谁才是主宰他命运的神！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夏景帝挥了挥手，语气恢复了平淡，“下去吧。好生将养，漕运之事，尚有借重你之处。”
“微臣……告退。”喻万春保持着躬身的姿态，一步步退出了养心殿。
直到走出殿门，远离了那令人窒息的威压，雪已停，春日略带暖意的阳光照在身上，他才缓缓直起腰。
背心处，因刚才极致的压抑和紧绷，已被冷汗微微浸湿。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巍峨肃穆的养心殿，目光冰冷如铁，再无半分之前的惶恐与敬畏。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夏景帝，今日之“恩”，他日，我喻万春，必当……好好“报答”！
他转过身，迎着惨白的阳光，向着宫外走去，留下一行黑色脚印。
步伐依旧沉稳，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某些原本或许还存在的一丝幻想与犹豫，已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坚定的意志和冰封的决绝。
皇权的霸道，让他看清了本质；帝王的猜忌，斩断了他最后一丝侥幸。
从这一刻起，他不再仅仅是一个想要在乱世中自保的才子，更是一个看清了棋局残酷，决心要为自己，也为身边人，争得一席之地的……弈棋者。
这场君臣奏对，没有刀光剑影，却比任何战场都凶险。
而喻万春知道，自己已经被夏景帝取关拉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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