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流淌过兰若寺残破的殿脊，将一地荒草映照得森然。
马车在寺外停稳。
陆冥被沈独步扶着，踏上积满腐叶的石阶。他的左肩依旧传来阵阵刺痛，腐骨之毒虽被暂时压制，却像一头蛰伏的凶兽，随时可能反扑。他抬眼望去，姬瑶月已带着那名叫魏忠的老太监，立于大雄宝殿的阴影之下，衣袂在夜风中微微拂动。
殿内，蛛网遍布，正中的佛像半边脸颊已经剥落，垂目低眉，神情在月光下显得既悲悯又诡异。
四人，连同隐于暗处的夜隼和肃立在姬瑶月身后的魏忠，在这破败的神佛注视下，构成了天启城最危险也最脆弱的联盟。
无需多言，气氛已然紧绷如弓弦。
最先开口的是姬瑶月。她没有看沈独步，也没有看陆冥，清冷的目光直刺那名自称来自天机阁的白衣女子。
“天机阁一向自诩中立，买卖天下情报，从不入世。阁下今日破例，甚至不惜拿出解药救我的人，所图为何？”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皇室与生俱来的威仪，“合作可以，但本宫需要知道，这艘船，由谁掌舵。”
她这是在宣示主权，也是在敲山震虎。
陆冥默然不语，只是靠着一根残柱调息。他看着这位公主，对方的姿态比他想象中要强硬得多，那双美丽的眼眸里，没有绝境中的哀求，只有权衡利弊的冷静。
沈独步轻轻一笑，打破了僵局。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袖中取出一物，不轻不重地放在了殿中唯一一张还算完整的石桌上。
是那几本从听风茶楼窃出的秘密账本。
“殿下，棋局未开，便先论主次，为时过早。”沈独步不卑不亢，折扇轻摇，“我们带来了诚意，也带来了刀。没有我们这把刀，殿下恐怕连应无咎这一关都过不去，更遑论应对那棋盘之外的滔天洪水。”
姬瑶月的目光落在账本上，瞳孔微缩。
她知道这东西的分量。然而，真正的雷霆，却来自一直沉默的闻人芷。
她没有参与任何口舌之争，只是平静地取出一枚鸽卵大小、通体温润的石头。随着一丝灵力注入，留影石光芒绽放，在半空中投射出一幅清晰的动态影像。
那是一片宛如星空般浩瀚的地下洞窟，无数光点如星辰般闪烁，构成繁复的网络。正是苍茫古国都城下的“周天星斗大阵”核心。
陆冥的呼吸猛地一滞。他从鬼蝠的记忆中，窥见过这幅景象的一角！
影像中，数个关键的阵眼“星辰”，正被一缕缕不祥的黑气缓缓缠绕、侵蚀。那股气息，与赤骨教的血祭之力，与他体内的魔经功法，同出一源，却又更加古老、更加邪异。
“这是天机阁用秘法截取的实时画面。”闻人芷的声音如山间清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根据‘观星台’的推演，距离大阵被完全逆转，吞噬全城生灵，只剩下……不到一个月。”
她顿了顿，补上了最后一句话。
“届时，无论谁在皇位上，都将与这天启城一同，化为历史的尘埃。”
不到一个月。
化为历史的尘埃。
这十二个字，仿佛十二道天雷，将姬瑶月脸上所有皇室的骄傲、所有上位者的姿态，都劈得粉碎。
沈独步手中的折扇也停住了，他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骇然。
铁证如山！账本证明了应无咎的叛国，是眼前的“人祸”，而这影像揭示的，却是无可挽回、一视同仁的“天灾”。
在绝对的生存危机面前，任何权谋和私心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良久，姬瑶月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的威仪已化为一片深沉的决绝。她终于放下了那份高高在上的骄傲，目光依次扫过沈独步、闻人芷，最后落在了陆冥的身上。
“好。”
一个字，重若千钧。
四人的眼神在这一刻交汇，一个以“活下去”为最低纲领的秘密同盟，在残破佛像的见证下，于这片刻的死寂中，正式成立。
姬瑶月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震惊与恐惧都压入心底。她看向三人，沉声道：“从此刻起，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应无咎和赤骨教，就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她顿了顿，将问题抛向了桌案的中心。
“那么，我们的第一步，该怎么走？”
棋局，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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