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区宿舍的灯光很亮，却照不进两人之间的冰冷。顾长风手里攥着张叠得整齐的纸，是宣传科刚打印好的“军属模范”推荐表，边角被他捏得发皱，他看着许诺，语气里满是不解：“就参加一次表彰会，发个证书，怎么就不行了？这是荣誉，整个军区就选三个，多少人想要都没有。”
许诺坐在床沿，背对着他，手里攥着个没绣完的咸鱼布片，针脚扎错了好几处。她深吸一口气，才慢慢转过身，眼神里没有了平时的温和，只有坚定的抗拒：“我不要这个荣誉，也不想去参加表彰会。我开服装厂是为了自己踏实，不是为了当什么模范，更不是为了给你脸上添光。”
“添光？”顾长风皱紧眉头，把推荐表放在桌上，声音提高了些，“我是觉得你够优秀，该被认可！你一个人开厂子，还帮着军嫂们找活干，这些不是优秀是什么？难道非要像以前那样，躲在厂里不出来，才叫踏实？”
“我躲着不是因为不优秀，是因为我不想被推到别人面前！”许诺也站了起来，手里的布片掉在地上，她却没捡，“我跟你说过多少次，我讨厌被围观，讨厌被贴标签！你为什么就是听不懂？”
“我怎么听不懂了？”顾长风的语气也急了，他走到许诺面前，想拉她的手，却被她躲开，“我只是想让你被更多人认可，让别人知道我顾长风的媳妇，不是只会躲在厂里染布的人！这有错吗？我妈昨天还打电话问，说要是评上了，她想过来看看，这也是她的心愿！”
“你妈的心愿，凭什么要我来完成？”许诺的眼眶红了，声音带着点哽咽，却依旧不肯退让，“你问过我想不想要吗？你问过我妈会不会觉得我这样太累吗？你只知道‘荣誉’‘认可’，可这些对我来说，都是负担！”
顾长风看着她发红的眼眶，心里疼了一下，语气却没软：“负担？别人求之不得的机会，到你这成了负担？许诺，你是不是太固执了？就一次，就当是帮我，行不行？”
“帮你？”许诺突然笑了，笑声里满是失望，“帮你去当模范，帮你在领导面前有面子，帮你让你妈满意？那谁来帮我？帮我摆脱这些我不想要的东西？顾长风，你有没有想过，我的人生不是你的军功章，不用靠这些‘荣誉’来证明价值！”
这句话像根针，狠狠扎在顾长风心上。他愣住了，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一直觉得“军属模范”是对她的肯定，是能让她被更多人尊重的好事，却从没意识到，在她眼里，这居然成了“军功章”的附属品。
“我不是这个意思……”顾长风的声音软了下来，眼神里满是困惑，“我只是想给你最好的，想让你过得体面，不想让别人说你‘配不上’我这个团长……”
“配不配得上，不是靠荣誉说了算的！”许诺打断他，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是靠我们俩过得舒不舒服，靠你懂不懂我！你要是真觉得我配不上，当初就别跟我在一起！现在用这些荣誉来‘包装’我，你不觉得可笑吗？”
顾长风看着她掉眼泪，心里像被钝器砸着疼，却还是忍不住辩解：“我没觉得你配不上！我就是……就是怕别人说闲话！上次赵四他媳妇还问，说你怎么总躲着不参加军嫂聚会，是不是不合群……”
“别人说什么重要，还是我舒服重要？”许诺擦了擦眼泪，语气里满是疲惫，“我以为你懂我，懂我不想内卷，懂我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可现在我才知道，你跟他们一样，都想把我改造成你们希望的样子——要大方，要合群，要拿得出手的荣誉，这样才像个‘团长媳妇’。”
“我没有想改造你！”顾长风急得抓了抓头发，平时雷厉风行的团长，此刻却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我就是……就是不知道怎么对你好！我从小就知道，好东西要争，荣誉要抢，这样才不会被人看不起。我以为你也需要这些，没想到……”
“你以为的，从来都不是我想要的。”许诺转过身，重新看向窗外，夜色里的军区操场一片寂静，只有几盏路灯亮着，“这个模范，我绝不会当，表彰会也绝不会去。你要是非要逼我，那我们……”
她没说下去，可未尽的话像块石头，压得顾长风喘不过气。他看着许诺的背影，单薄却坚定，像株在风里不肯弯腰的草。他手里的推荐表还在，却突然变得很重，重得他再也举不起来。
“我没要逼你……”顾长风的声音哑了，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我只是想对你好，却不知道怎么对你好……”
许诺没回头，也没说话。宿舍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安静得让人窒息。这是他们认识以来，第一次吵得这么凶，没有谁对谁错，只有横在两人之间的代沟——他眼里的“好”是荣誉与认可，她眼里的“好”是自在与自我，像两条平行线，此刻却狠狠撞在了一起。
顾长风慢慢走到桌边，拿起那张推荐表，手指抚过上面“许诺”两个字，心里满是茫然。他想把表撕了，却又舍不得这“对她好”的机会；想再劝劝她，却又怕她更生气。最后，他只能把表叠好，放进抽屉最里面，像藏起一份沉甸甸的失落。
“我……我再跟宣传科说，把名额让出去。”顾长风的声音很轻，像在跟许诺说，又像在跟自己说，“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许诺还是没回头，只是肩膀轻轻抖了一下。顾长风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像被掏空了一块，他第一次觉得，原来“对一个人好”，比带兵训练还难，难在你以为的糖，在对方眼里，可能是苦的。
夜色越来越深，宿舍里的灯光依旧亮着，却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温暖。第一次激烈的争吵，像一道浅痕，刻在了两人心里，也让他们第一次明白，原来相爱容易，理解，却没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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