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仆水而下的第一个官驿。
李固就见到了如今的安南都护府长官——安南都护府都护、交州都督，张九皋。
正是前任宰相张九龄之弟。
韶州张氏，一门双杰。
这样的安排让其稍感意外。
虽然其高配武散官头衔，已入三品。
但毕竟年纪轻、资历浅。
与张九皋这种封疆大吏远远无法相提并论。
更别说让其全副仪仗亲身迎接。
李固连道“折煞”、“不敢”。
但张九皋却是不以为意，寒暄两句后，便回了自己官船之上，并将李固一行船队围拢，齐齐顺流而下。
第二日。
终至治所宋平县。
张九皋亲自设下宴席，款待李固等人。
“使君太过客气，本将愧不敢当。”
“大将军太过自谦，嶲州一战，名震天下，生擒尚野息，更是大唐开国以来对吐蕃从未有过之大胜，再如何隆重，你都当得！”
这话说得硬邦邦。
明着吹捧。
但怎么听着有些别样意味？
李固只好道：“都赖圣人英明，朝廷支持，百官协力，儿郎奋勇！”
“哦？”
张九皋淡淡道：“前些时日，仆水尽赤，大量浮尸从上流漂到我安南，无数杂蛮被撵得逃窜至此，镇戍军一日三惊，不都是全赖将军杀伐果断嘛。”
绵里藏针。
此话一出，李固双眼也眯了起来。
赵灵为尽快整合境内各方势力。
让几大军主钻山打洞，“请”居住在大山里的部民下来。
所谓“编户齐民”是也。
在这个过程中，难免会有些矛盾冲突。
镇压“叛乱”也是家常便饭。
谁知却被安南这边心生嫌隙。
不对。
应该是心生恐惧。
南白高国居高临下，而安南腹心却是冲积平原，根本无险可守。
士兵们就算扎着竹筏子，一路唱着歌划过来，也能让此处军将睡不着觉。
更何况张九皋这个都护。
在来之前，李固案头工作做得很充分。
张九龄、张九皋兄弟出身岭南，据说是留侯张良传下来的一支，在汉末魏晋时期，衣冠南渡，在韶州定居下来。
数百年至今。
已是本地数得着的豪族。
岭南地区虽然头上有个“五府经略使”管着。
但因位置偏远荒僻。
朝廷的政策基本上是“以点带面”。
以广州为首，加上邕州、容州、桂州与当年的交州，现在的安南都护府，为核心掌控全局。
号称“岭南五管”。
张九龄虽被罢了“五府经略副使”的差事，但还是广州一把手。
名义上五管还以他为尊。
而安南都护府却是有单独一套班子，且羁縻周边藩国，在五管之中，地位超然。
跟南中一样。
这里也是地方实力派说了算。
受张九龄的影响。
李固还以为其弟弟也是心中一片公心。
但今日一见。
恐怕是地方本位主义更多些。
可即便如此。
他身上的差事，还是不得不做的。
“本将计划在此处设立两府联合皇家柜坊.....安南分号。”
张九皋面北拱手道：“臣自当替圣人将此事办好。”
李固点点头，继续道：“某观此处......”
.......
一场饮宴下来。
寡淡无味。
接下来李固走访各处，要么是都护亲自陪同，要么是长史全程在侧。
就连李守忠、李晟等人，也都是身份相当之人旁边跟着。
一举一动全都在张九皋的眼皮子底下。
柜坊、煤矿、铁厂、粮食收购等诸多事宜虽然对方没有加以阻拦，但不想让李固在此久留的意思，却是表露的非常明显。
想想也是。
此行岭南。
李固一个大船队浩浩荡荡，不算船工、杂役，单单是正兵就有千人，战马、驮马也有数千，物资就更不用说了。
虽说是走水路。
但其实岸上跟着的队伍也是极为庞大。
这几日才陆续抵达。
整个安南都护府镇戍军也才勉强四千之数，而且装备甚至还没有李固的好。
知道的是来办差。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剿灭叛党呢。
特别是南中发生的诸多战事。
朝廷不知道细节，安南能不知道？
由不得张九皋不紧张。
可李固要在安南投资的诸多产业，其身后可是站着一堆门阀。
他也知道轻重。
于是就只能全程派人监视。
深怕弄出来幺蛾子。
好在一路磕磕绊绊，终于在四月中旬，李固准备出发了。
照例子又是都护府出面宴请送行。
今日的张九皋神色轻松，话也不免多了些。
甚至还请来了一些本地豪绅作陪。
当介绍到一副豪商打扮的大胖子时，李固讶然道：“你姓韦？跟京兆韦氏有何关联？”
那人操着一口纯正官话道：“我....臣下祖上乃淮阴侯韩信后裔，为避祸，在岭南开枝散叶.......至于京兆韦氏.....也是有些关系的。”
李固差点没被这个说法逗笑。
韩信后人都被吕雉杀干净了，哪还能跑到岭南苟延残喘？
京兆韦氏倒有可能。
不过大概率是个不知远到哪里去的偏房，不受长安本家待见。
但他还是笑道：“一笔写不出两个韦字，天下韦氏是一家嘛，本将在长安有个损友，叫做韦十七的，改日有暇，某帮你牵个线，让你们认个亲，如何啊？”
“这.....我......额......”
韦氏豪商激动的语无伦次。
京兆韦氏。
如今可谓是执天下世家之牛耳者。
他们这边鄙远支，也能高攀？
他正要下跪致谢，却被张九皋止住道：“京中世家，族谱上各支都清晰列出，做不得假，不是某些人强拉硬拽，就能扯上关系的。”
李固也不以为意。
只是环顾宴席道：“听说交州陈氏乃本地第一大汉姓，汉末自颍川堂迁来，不知其头面人物今日可有到场？”
此言一出。
满场寂静。
众人齐齐看向张九皋。
“陈氏家主事忙，今日并未到场。”
李固点点头，继续道：“本将听说陈氏船多，且家族遍布岭南，本想跟他们租用几艘，拉些私人物品的，但如此不凑巧的话，就只能继续劳动官驿、官船了。”
他直直看向张九皋：“都护大人不会怪某损公肥私吧？”
“无妨，此常例尔。”
说完此话，他又问道：“不知将军依何路径前往广州？”
“当然是先北上邕州，顺邕江而下，过粤水，直达广州府。”
李固不假思索。
这是目前最为快捷，也是由南中去广州的“官道”。
谁知张九皋却了摇头：“最近邕、容两管很不太平，大小洞主互相攻杀，将军还是不要走此处的好。”
李固奇道：“那走何处？”
邕州与容州地处要道，要是绕路过去，那就是翻山越岭，有没有正经大陆都是未知。
那要走到猴年马月去。
张九皋幽幽道：“将军自可继续顺流而下，乘船入海，旬日便能到广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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