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长安昨夜刚下了层霜，供应木炭的大车还在城门排队，却被西来的驿马抢了道路，赶车的老人差点被掀翻在地。
“安西大捷！！”
露布入京。
多少掀起了些涟漪。
如今帝国中枢的臣民虽早就习惯了军事上的各种胜利，但北境草原已平，少了大半的热闹，现在也就安西方向最近捷报频传，让茶余饭后能有些谈资。
高仙芝破小勃律，相当于断吐蕃一臂，而更难能可贵的是，在其回军路上，又攻灭不臣，如今其正押着竭师国主来长安献俘。
帝都的百姓又有热闹可看了。
飞骑踏天街，不知挡了多少王宫贵胄的车驾。
但贵人们也只能在厢中嘟囔几句，谁也不敢此时真个驶入朱雀大街。
挂了各种族徽与衙门标志的车队统统挤在路口，只待交通管制过后，金吾卫放行才能继续前往目的地。
天子脚下自然讲究规矩。
小衙门的公车要让大衙门的，统统按品秩来。
而公车却要让贵人的私车。
贵人之中也要分个三六九等。
寒门让士族，豪门让世家。
五姓七望？京兆六姓？
遇到公子王孙也要退避三舍。
可这样一来，小门小户的马车，不知要排到哪里去了。
“将军，您看.......”
在其中一路口队尾，驭手沉声向车厢探问。
“把车驾丢下，咱们骑马过去！”
那“将军”的回复让驭手大吃一惊：“可要是您的身份暴露.......”
“还什么身份不身份的？！”
军将说着话，已猛地窜出车厢，一把拉过辔头，怒声道：“河西的人已入了平康坊，我等若不加紧，误了节帅大事，就只能自刎谢罪了！”
“喏！”
那显然是军士出身的驭手也不再犹豫，协助军将把马匹备好，二人就这么将车厢丢弃于道，越过长长队伍绝尘而去。
他们这一僭越行为自然是引起队伍中贵人们的不满，但两人转眼已是过了朱雀大街，想要追索教训一番也是力有不逮了。
一炷香的功夫。
两骑见前方武铺左近排场盛大，知是寻到了地方，便丢了马匹疾步上前。
“来者何人？胆敢冲撞大将军虎驾？！”
“陇右节度衙门兵马都虞侯高秀岩求见扬大将军！”
对面金吾卫一听是朔方来人，也是不敢怠慢：“可有文书印信证明身份？”
高秀岩躬身呈上。
那金吾卫旅帅勘验无误，便朗声道：“且等着。”
言罢，便转身进了武铺禀报。
此时院中军将正聆听大将军训话，一个个如标枪挺立。
正在兴头上的杨国忠被突然闯入之人打断，心中不免生了三分火气。
但面对南衙的军将，他还真不敢恣意妄为，且不论基层军官大多都有来头，就单单是辛太保的颜面，其还要顾忌七分呢。
“汝有何事？”
金吾卫旅帅走近两步，低声回复：“大将军，门外有自称是陇右来人。”
嘶~~
竟然是那个鬼见愁的地方。
杨国忠心下一紧，然后赞许道：“挺机灵的，回头去辛氏柜坊领赏。”
“谢大将军！”
那旅帅随即道：“那来人又该如何处置？”
“不见！”
杨国忠斩钉截铁。
陇右直面石堡城，他可是唯恐避之不及。
死了个王忠嗣以后，哥舒翰如今也是如热锅上的蚂蚁，被朝廷反复催促进军。
圣人连半子都杀了，何惜你一个胡将？
再加上如今高仙芝破了小勃律，更是给陇右平添三分压力。
谁知那旅帅却是再次低声道：“末将还是劝大将军见上一见。”
“哦？”
杨国忠双眼厉色一闪，死死盯住对方，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可那旅帅却是面不改色，只低声道：“末将姓辛。”
你大爷的！
杨大将军瞬间变了脸色，温声抚慰道：“哎呀呀，你也不早说！险些伤了和气~下次南衙的袍泽可别再跟本将开这种玩笑了。”
辛旅帅躬身拜道：“此次是末将唐突了，事后甘愿受罚，只是陇右之事牵连甚广，还请大将军慎重。”
“何出此言啊？”
杨国忠沉声探问。
“近日河西与陇右进奏院皆有陌生面孔进驻，而前者今早就去了平康坊，可陇右的却找到您这里......其中必有蹊跷。”
杨国忠沉吟片刻后缓缓道：“那也不能就这么直接相见，当寻个理由。”
辛旅帅双眼骨碌一转：“我金吾卫别的不行，在长安城内罗织罪名还是拿手好戏，将那两个边镇厮杀汉治一个纵马滋事的罪名便可，到时南衙狱中不管谈论何事都能掩人耳目。”
“妙！就这么办！”
杨国忠拍拍对方肩膀道：“你这么机灵，只当个旅帅屈才了，全名叫什么？本将军保你个郎将！”
“谢大将军提携！”
辛旅帅躬身拜道：“末将辛十。”
“嗯~~既然如此.......”
杨国忠低声道：“把门外二人丢入狱中之后，也请辛公来南衙参详一二。”
辛十微微点头：“喏！”
稍顷。
武铺内冲出一队如狼似虎的金吾卫，不由分说便将高秀岩二人五花大绑。
“你们纵马滋事冲撞了贵人，跟我们南衙走一趟！”
“我等也是事急从权，并未有心纵马横穿朱雀大街！”
高秀岩大呼冤枉。
“呦吼~~”
后面的辛十狞笑道：“竟然还敢在露布入京之时横穿朱雀大街！？胆儿真肥！真是罪加一等！统统带走！”
“冤枉！~”
“哪来的土包子，在金吾卫面前也敢喊冤？小心军棍！”
高秀岩对着属下呵斥道：“闭嘴！别丢了我陇右的脸面！长安首善之地，怎么冤枉我等为国戍边的将士？！”
辛十听到此话，心中一乐：“没错！边镇强军，怎能跌份儿？！怎么的也要比我禁军骨头硬上三分吧？快点押走，等下让他们尝尝一百杀威棒的厉害！”
高秀岩怒目而视，好似要喷出火来。
他没想到身负重任来到京城，竟然落得如此下场。
难道那武铺里面的不是杨国忠大将军？
若是因此没有完成使命，那不光是哥舒节帅性命堪忧，甚至陇右上下都会受到牵连。
铁打的汉子须发皆张，状如疯虎。
陇右何辜？！竟是连遭劫难！？
苍天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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