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几乎是冲进图书馆的。午后的阅览室人不多,但他沉重的脚步声、粗重的喘息,以及脸上那种混合了极度紧张、震惊和一丝病态兴奋的表情,还是引来了附近几个学生侧目。他顾不上这些,目光急切地扫过那个熟悉的角落,当看到清莲已经坐在那里,面前摊开一本书,但目光却沉静地望向他时,他心头那块高高悬起的巨石,才仿佛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搁置的基座,重重地、却又虚软地落了下来。
他几步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动作有些大,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他立刻察觉,强迫自己放轻动作,但胸膛依旧剧烈起伏,额头上是细密的汗珠,不知是跑出来的,还是吓出来的,或者两者皆有。
清莲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他喘匀气息。她的目光在他脸上、在他紧紧抓着的旧挎包上扫过,最后落在他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眼睛上。她什么也没问,但那沉静的目光本身,就像一盆冰水,让沈星河沸腾的血液和混乱的大脑,稍稍冷却了一些。
“电话……是江州商业银行城西支行打的。” 沈星河深吸一口气,声音依旧有些发颤,但尽量压低,确保只有两人能听见。他重复了一遍电话内容,比在电话里告诉清莲时更加详细,包括女职员的工号、保险箱规格、租期三年、初期有访问记录、最近一年无访问、以及必须本人携带一堆证明文件去柜台办理的硬性规定。
他说着,从挎包里掏出那些他匆忙带出来的证件——父亲的户口本、自己的身份证、派出所的报案回执复印件,还有那张深蓝色的江州银行卡。“看,卡,江州商业银行的。还有这些……证明文件,我都带了。我们……我们是不是马上……”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急不可耐的冲动,眼睛亮得灼人,仿佛立刻就想买票南下,直奔江州,打开那个保管箱,揭开所有谜底,结束这令人窒息的一切。
清莲没有去看那些证件,目光依旧平静地落在他脸上,直到他将所有的话说完,所有急切的情绪都宣泄出来,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块投入沸水的冰,瞬间让周围躁动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然后呢?” 她问,语气平淡,不带任何情绪,“去江州,去银行,拿出东西。接着呢?”
沈星河被她问得一愣。“接着?接着……我们就知道那样东西是什么了啊!也许……也许就能知道‘黑龙’到底在找什么,也许……也许那样东西能帮我们摆脱他们!”
“摆脱?” 清莲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极淡的嘲讽,“怎么摆脱?拿着东西,去跟‘黑龙’谈判,说‘东西在我这,你们别再跟着我们了’?还是,把东西交给警察,说‘这是我妈偷的赃物,你们处理吧’?”
沈星河被她接连两个问题问得哑口无言,张了张嘴,却发现脑中那些因为找到线索而升起的、模糊的希望泡泡,在清莲冷静到近乎残酷的逼问下,一个接一个地破灭了。是啊,拿出东西之后呢?谈判?他们有什么筹码?对方是连专业闯入和跟踪都做得出的势力,会跟他们两个毛头孩子谈判?报警?东西是赃物,他们是销赃犯和小偷的子女,报警等于自投罗网,而且,警察能对付得了“黑龙”那种盘踞在邮轮上、可能拥有跨国背景的势力吗?
“我……我们可以把东西藏起来,不让他们找到……” 沈星河的声音低了下去,自己也觉得这个想法天真得可笑。对方连银行保险箱的存在都查不到,但一旦他们去取,行踪必然暴露,东西拿到手,就成了烫手山芋,藏在哪能比银行保险箱更安全?
“星河,” 清莲的声音稍微柔和了一点点,但其中的冷静理智丝毫未减,“你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对方为什么现在还在跟踪我们,监视我们,甚至闯进我家翻找?”
沈星河看着她,眼神茫然。
“因为,” 清莲一字一顿,清晰地吐出结论,“他们还没有找到那样东西。他们不确定东西在哪里,是在我这里,还是在你那里,或者,在别的什么地方。所以,他们还在调查,还在观望。”
她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像在剖析一局复杂的棋:“如果我们现在,急不可耐地跑去江州,去银行取东西。就等于明确告诉他们:东西在这里,在银行的保险箱里,而且,我们知道怎么拿到它。你觉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沈星河的脸色白了白。他仿佛看到,当他们踏入江州商业银行的那一刻,暗处就有无数双眼睛盯上了他们。当他们拿着那样东西走出银行,可能根本走不回车站,就会被人……
“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抢走东西。” 清莲替他回答了,语气冰冷,“而且,为了灭口,我们很可能……”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但沈星河已经明白了。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让他刚刚因为兴奋而产生的燥热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后怕。
“可……可是,银行打电话来了,下个月就到期了!如果我们不去,银行会把东西处理掉的!” 沈星河想起了另一个迫在眉睫的危机,急切道。
“所以,我们要续费。” 清莲的回答简洁明了。
“续费?” 沈星河愣了一下,“但是……银行说必须本人去柜台办理啊!还要那么多文件!”
“电话里说的是‘首次由继承人办理相关手续,必须本人前来柜台’。” 清莲重复着沈星河转述的话,眼神锐利,“重点是‘首次’和‘办理相关手续’。续费,严格来说,可能不需要那么复杂。至少,我们可以尝试电话沟通,询问是否可以通过汇款、或者委托他人代缴的方式,先支付下一年的租金,保住保管箱不被处理。至于完整的继承和领取手续,可以延后办理。”
她顿了顿,继续分析:“银行最关心的是费用和风险。只要费用按时缴纳,保管箱里的物品没有争议,他们未必会坚持立刻办完所有复杂手续。我们可以打电话回去,询问最便捷的续费方式,强调我们近期无法前往江州,但愿意支付费用。态度要诚恳,理由要合理——比如,父亲‘失踪’,手续不全,我们正在努力补齐,需要时间。”
沈星河听得目瞪口呆。清莲的思维太快,太冷静,几乎在接到他电话的短短时间内,就已经想好了应对策略,而且每一个步骤都逻辑清晰,直指关键。相比之下,自己那种“立刻冲过去”的想法,显得如此鲁莽和危险。
“可是……如果我们只续费,不去拿,东西就一直放在银行。我们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知道它到底有多危险,或者,对我们有什么用。” 沈星河说出了另一个担忧,“而且,银行就绝对安全吗?万一……万一‘黑龙’的人也查到了银行,买通内部人员,或者用别的办法……”
“银行的安全性,比我们任何能想到的藏匿地点都要高。” 清莲肯定地说,“尤其是对‘黑龙’这种可能涉及灰色地带的势力来说,公然对正规银行下手,风险极大,容易引来警方和监管机构的注意,得不偿失。他们更倾向于在外围解决我们,或者通过调查找到东西的确切位置,再想办法。目前看,他们还没查到银行,否则就不会只是跟踪和闯入我们这里了。”
她看着沈星河的眼睛,语气变得更加凝重:“至于那样东西是什么,有多危险,有什么用……星河,我们现在不知道,反而是安全的。不知道,就无法判断价值,无法做出错误决定。而且,东西在银行,就成了一个‘悬念’,一个筹码。对方不知道我们是否已经拿到,或者是否知道里面是什么。这会让他们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对我们下死手,因为怕线索彻底断掉。”
“而我们,” 她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计算光芒,“可以利用这段时间。麻痹他们。让他们以为,我们被跟踪吓住了,被闯入搞懵了,只想赶紧离开这里去上学,对父母留下的烂摊子一无所知,也毫无兴趣。我们按部就班地准备开学,买车票,收拾行李,表现得就像两个最普通不过的、对即将开始的大学生活充满期待的毕业生。”
沈星河的心,随着她的话语,渐渐从最初的慌乱和急切,沉静下来,继而被一种冰冷的、带着刺痛感的清醒所取代。他明白了清莲的整个策略。不是逃避,不是蛮干,而是以退为进,暂避锋芒,争取时间和主动权。
不取出东西,是避免立刻成为众矢之的。
续费稳住银行,是保住关键筹码不丢。
假装无知顺从,是麻痹敌人,降低当前风险。
利用开学离开,是转移地点,跳出对方目前的监视网络。
这是一步险棋,但也是一步深思熟虑后,在当前局面下,可能最优的棋。将危险和秘密暂时封存在最安全的银行保险箱里,让他们这两个“载体”先脱离风暴眼,获得喘息和积蓄力量的机会。
“我……我明白了。” 沈星河缓缓吐出一口气,感觉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了一些,但心情却更加沉重。这不是解脱,而是选择了另一条更加漫长、需要更多耐心和伪装的道路。“那……我现在就给银行回电话?问续费的事?”
“不急。” 清莲摇了摇头,“你刚接完电话,显得太急切反而可疑。下午,晚一点,你再打回去。语气要平静,带着一点因为父亲‘失踪’而产生的悲伤和无助,还有对银行流程的不太了解。重点询问如何续费,表示愿意支付费用,但说明目前人在外地,父亲手续不全,去江州有困难,请求通融,询问最方便的缴费方式。不要提任何关于‘东西’的问题,只关心‘保管箱不要被处理’。”
她像一位导演,细致地给沈星河安排着“剧本”和“表演要点”。沈星河认真听着,努力记住每一个细节。
“那……如果银行坚持必须本人去呢?或者,要求我们先提交部分证明文件扫描件?” 沈星河问。
“那就根据他们的要求,尽量配合。可以先邮寄复印件,或者通过电子邮件发送扫描件。总之,表现出积极配合、但确有困难的态度。底线是,无论如何,要把下一年的租金交上,确保保管箱状态正常。” 清莲回答,“至于完整的继承手续,可以拖,就说在等派出所出具更正式的‘失踪’认定文件,或者需要公证之类,需要时间。”
她考虑得很周全,几乎预想了银行可能的各种反应和对策。沈星河看着她冷静的侧脸,心中那点因为危机而产生的慌乱,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是依赖,是钦佩,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楚。她似乎总是能在最黑暗、最混乱的时刻,保持这样的清醒和锐利,像一把永远也不会生锈的匕首。但这把匕首,是在怎样的冰与火中淬炼而成的?这个念头让他心口微微发堵。
“好,我知道了。我下午就打。” 沈星河用力点头,将那些证件小心地收好。
“还有,” 清莲补充道,目光投向窗外明晃晃的阳光,“从今天起,我们的一切行为,都要‘正常化’。该准备行李准备行李,该和同学告别就告别,该去超市买东西就去。我会搬回宿舍住,你也不要总往我这里跑。我们像普通同学一样相处,偶尔发发短信,约在图书馆看看书,但不要显得过于亲密或焦躁。”
她这是在为“麻痹敌人”的表演定下基调。沈星河明白,点了点头,心里却因为她那句“不要总往我这里跑”而掠过一丝细微的失落。但他知道,这是对的。他们现在很可能在对方的放大镜下,任何不自然的频繁接触,都可能引起怀疑。
“另外,” 清莲的声音再次压低,带着一丝冷意,“我们也不能完全被动。既然他们喜欢跟着,看着,那我们就给他们看点‘想看的’。”
沈星河抬起头,眼中露出疑惑。
清莲的嘴角,再次浮现出那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过两天,我会‘偶然’发现,我宿舍里好像少了点无关紧要的小东西,比如一支旧钢笔,或者一个笔记本。我会去学校保卫科,很‘正常’地报备一下,语气带着点疑惑和轻微的不满,但不会深究,就说可能自己记错了,或者打扫卫生时弄丢了。你要‘偶然’从同学那里听说这件事,然后很‘自然’地发短信关心我一下。”
沈星河眼睛微微睁大,明白了她的用意。这是在反向传递信息:我们知道被闯入了,但我们很“懵懂”,只当是普通的小偷小摸或者自己粗心,完全没有联想到更深层的威胁。这是一种极其高明的、混淆视听的烟雾弹。
“我……我懂了。” 沈星河觉得自己的思维,正在被清莲强行拉入一个他以前从未涉足的、充满算计和伪装的世界。他感到不适,感到冰冷,但也感到一种奇异的、被引领着的安全感。
“最后,” 清莲看着他,目光深沉,“记住,星河。从现在开始,我们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表情,都可能被观察,被解读。我们是猎物,但也可以是演员。而这场戏的名字,叫‘一无所知的幸存者,和满怀憧憬的准大学生’。演好了,我们才能安全地离开这里,去江州。到了江州……”
她停顿了一下,没有说下去,但沈星河从她眼中那骤然加深的、冰冷的幽暗里,读懂了她未尽的决心。
到了江州,拿到了东西,了解了真相,才是真正较量的开始。而现在,是暴风雨前,最后的、也是最危险的宁静伪装。
两人在图书馆角落,又低声商议了一些细节,包括如何应对可能的“偶遇”询问,如何解释他们一起准备去江州上学,以及一些紧急情况下的暗号和联系预案。
直到下午的阳光开始西斜,阅览室里的人渐渐多起来,他们才结束了这场漫长而压抑的密谈。沈星河感到一种虚脱般的疲惫,但大脑却异常清醒,充满了各种需要记住的信息和需要表演的细节。
离开图书馆时,他们没有一起走。清莲先收拾好东西,像往常一样,平静地离开。沈星河则又在原地坐了一会儿,才起身。
走出图书馆,午后的热浪依旧。沈星河抬头看了看明晃晃的天空,又看了看周围熟悉的校园景色,心里却生出一种奇异的疏离感。仿佛这一切——阳光、绿树、教学楼、远处的喧哗——都隔着一层毛玻璃,变得模糊而不真实。真实的世界,是隐藏在暗处的眼睛,是银行保险箱里的秘密,是清莲冰冷而清晰的谋略,以及他自己必须扮演好的、那个“悲伤无助但努力向前看”的沈星河。
他深吸一口气,握紧了口袋里的手机。第一步,是给银行回电话。然后,是漫长的表演,和等待。
以退为进。他默念着这个词,第一次如此深刻地体会到,在绝境中,后退有时需要比前进更大的勇气,和更清醒的智慧。而他,正在学着,跟随前方那个冰冷而坚定的身影,踏入这片名为“生存”的,无声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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