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印。
清晰，湿漉，带着河岸淤泥特有的黑灰色，印在出口下方那块潮湿光滑的岩石上，一共有四五个，朝向不一，有些重叠，显然有人曾在这里短暂驻足、移动。
脚印的大小与成年男子相仿，但步幅显得有些急促和凌乱，不像之前那些河岸巡尸那般呆板规律。
更重要的是，这些脚印还很“新”。边缘尚未被水流完全浸润模糊，淤泥的湿度也表明它们形成的时间不会太久——最多几个时辰，甚至可能更短。
除了他们，这里还有别人！而且刚刚离开不久！
林辰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几乎是本能地，他和艾莉同时压低了身形，屏住呼吸，将身体紧贴在出口内侧的阴影中，只露出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外面的河道与对岸。
灰蓝色的微光笼罩着宽阔的河面，水流平缓，黝黑深沉。对岸的岩壁沉默地矗立在昏暗中，距离遥远。目光所及的上下游河岸，除了嶙峋的岩石和湿滑的苔藓，空无一物。没有火光，没有人影，也没有其他任何生命的迹象。只有那潺潺的水声和无处不在的阴冷湿气。
但那种被“注视”的、若有若无的异样感，却在林辰心头挥之不去。仿佛黑暗中有不止一双眼睛，刚刚从这里移开。
他的目光落回那艘小船上。
那是一艘非常简陋甚至可以说是粗劣的小船。长约一丈有余，宽约三尺，船身是用某种灰黑色的、木质紧密却布满裂纹的厚木板粗糙拼接而成，缝隙处用暗绿色的、已经硬化如同岩石的苔藓和某种粘稠的胶质混合物填塞。船头船尾没有任何装饰或结构，就是简单的平头。船内空空如也，只有底部积着一层薄薄的黑色河水，以及几片腐烂的落叶。
拴船的绳索是浸过油的粗麻绳，同样陈旧，但磨损程度并不严重，绳结的系法很特殊，是水手常用的、一种便于快速解开的活结。
这不是哨站原有的东西。哨站地图上并没有标注船只，而且这艘船的制式和材质，与冥府那种规整、带有符文强化的制式装备截然不同。它更像是……临时就地取材，匆匆赶制出来的代步工具。
是谁造的？是留下脚印的人吗？他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为什么把船留在这里？
无数疑问涌入林辰脑海。
“脚印的气息……很杂。”艾莉在他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道，紫眸微微闪烁着血光，她在全力感知，“有至少两种不同的……‘味道’。一种……带着澹澹的硫磺和灼热感，很微弱。另一种……更阴冷，更沉静，有点像……外面那些巡逻亡灵的气息，但又不完全一样，多了点活物的感觉。都离开了，向上游方向。”
两种不同的气息？林辰眉头紧锁。硫磺和灼热感……这让他联想到某些修炼火属性功法，或者长期生活在炽热环境的种族。而阴冷沉静，类似亡灵却又带有活物气息……这描述有些矛盾。
“能判断具体是什么吗？或者实力如何？”林辰问。
艾莉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疲惫：“痕迹太澹，距离也远了。只能感觉……不弱，但似乎……也并非特别强大，可能受过伤，或者刻意收敛了。”
林辰点点头。不管是谁，在这个诡异危险的幽暗河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眼下，这艘船的出现，却给了他们一个意想不到的选择。
继续沿着危机四伏的河岸步行？还是……冒险使用这艘来历不明的船，顺流而下（或逆流而上）？
步行安全系数相对高，可以随时上岸躲避危险，但速度慢，消耗大，且容易遭遇河岸巡尸和其他潜伏的生物。乘船速度快，能节省大量体力，但目标明显，一旦在水中遭遇袭击（比如那些腐鳞盲鳗，或者更可怕的东西），几乎没有回旋余地。
林辰快速权衡着利弊。他们的目标是寻找“东侧支流”，根据地图和之前的线索，东侧支流应该是在主河道上游的某个分岔口。步行溯流而上，难度极大。如果是顺流而下……方向就错了。
但地图是古老的，河道是否改道？支流入口是否还在上游？那艘船停在这里，船头朝向是顺着水流向下游的。留下船的人，是来自上游，准备往下游去？还是从下游来，停在这里上岸探索？
线索太少。
林辰的目光再次投向小船，以及小船旁边岩石上那些新鲜的脚印。他的视线顺着脚印移动的方向，在岩石和附近湿滑的苔藓上仔细搜寻。
很快，他在一块略微突起的、带着棱角的岩石侧面，发现了一点极其细微的、暗红色的痕迹——又是血迹？非常新鲜，甚至还没有完全干涸，在灰黑色的岩石上并不显眼。
艾莉也看到了，她凑近些，鼻翼微微翕动：“是血。很新鲜，不超过一个时辰。蕴含的能量……偏向阴冷沉静的那种气息。他受伤了。”
受伤了……所以停船在此，短暂休整（或处理伤口），然后匆匆离开？为什么离开得这么急？甚至连船都没带走（或者，是故意留下的？）。
“上游……”林辰看向昏暗中水流来的方向。留下血迹的人，是往上游去了。结合艾莉感知到的两种气息都向上游移动，说明这些“访客”的目标很可能也是上游。
上游有什么？除了可能存在的“东侧支流”入口，地图上还标注着那个“第三中转枢纽（已废弃？）”。难道这些人的目标是那里？
林辰思索片刻，做出了决定。
“上船。”他低声道，“我们往下游走。”
“下游？”艾莉有些意外，“东侧支流在上游。”
“我知道。”林辰点头，“但留下船的人去了上游，而且可能不止一拨人。上游现在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热闹，也更危险。我们状态未复，贸然卷入未知的冲突不明智。下游虽然可能与目标方向背离，但至少暂时安全。我们需要时间恢复更多实力，也需要了解更多关于这条河道的信息。顺流而下速度更快，我们可以先远离这个是非之地，找一处相对安全的地方彻底休整，同时观察河道情况，或许能发现其他线索，甚至……找到其他通往东侧支流的路径。”
他的思路很清晰：避其锋芒，恢复实力，搜集信息，再做图谋。
艾莉略一思索，便明白了林辰的考量。确实，以他们现在的状态，避开潜在的冲突是最理智的选择。
“检查一下船。”林辰说着，率先小心地从出口攀下，落到那块凸出的岩石上。岩石湿滑，他稳住身形，靠近那艘小船。
他先仔细检查了船身。木板虽然老旧开裂，但厚度足够，缝隙处的填充物异常坚固，似乎掺和了某种矿物粉末，防水性看起来不错。船体没有明显的破损或符文痕迹，就是最普通的粗糙木船。
船桨……没有。看来之前的使用者要么带走了，要么本来就没有。
林辰又检查了一下拴船的绳索和绳结。绳结确实是水手活结，一拉就能松开。绳索另一端系在岩石一个天然的石扣上，很牢固。
没有陷阱，没有标记，没有留下任何能表明身份的物品。
林辰稍稍放心，示意艾莉下来。
两人先后登上小船。小船轻微摇晃了一下，吃水不深，承载两人绰绰有余。
林辰解开绳索，将其盘好放在船头。没有船桨，但他并不担心。他示意艾莉坐稳，自己则站在船尾，闭上眼，再次调动起“往生之重”的意境。
这一次，他将意念集中于小船尾部的水域。没有魂力驱动，无法施展控水法术。但他可以尝试用意境去“影响”水流的“状态”。
他想象着，将小船尾部一小片区域的水流，变得略微“沉重”一些，“迟滞”一些；而将小船头部前方一小片区域的水流，变得相对“轻快”一些，“顺畅”一些。
这并非改变水流本身，而是通过意境，微妙地调整这两片区域水流与船体相互作用的“力”的规则，制造出一个极其微弱的、推动小船向前的“势”。
这是一种极其精微、极其耗费心神的操控，远不如船桨直接，效率也很低。但对于魂力尚未恢复、且需要保存体力的林辰来说，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驱动方式。
嗡……
小船周围的河水泛起极其细微的、不规则的涟漪。船身轻轻一震，开始极其缓慢地、但确实地脱离河岸，顺着平缓的水流，向下游漂去。
速度很慢，比人步行快不了多少，但胜在平稳，且无需林辰耗费体力行走，只需集中精神维持那微妙的意境操控即可。这对他进一步锤炼意境，也是一种难得的修行。
艾莉坐在船中，警惕地观察着两岸和前方的水面。她的感知扩展到极限，留意着任何异常的能量波动或生命气息。
小船无声地滑入幽暗河道的主干，顺着平缓却势大的水流，向着下游未知的黑暗缓缓驶去。身后，第十七前哨站的岩壁和那个隐秘的出口，很快便隐没在灰蓝色的朦胧光线和河道的转弯之后。
寂静重新包裹了他们，只有船底划过水面的细微声响，以及两岸岩壁偶尔传来的、空洞的风声。
漂行了约莫半个时辰，河道开始变得更加宽阔，水流速度也似乎加快了一丝。两岸的岩壁逐渐变得低矮，上方不再是望不到顶的黑暗，而是出现了低垂的、如同屋檐般的巨大岩石穹顶，上面倒悬着更多粗壮的钟乳石，有些钟乳石尖端凝聚着散发微光的水滴，滴落河中，发出清脆的叮咚声，为这死寂的黑暗增添了一丝诡异的生机。
就在林辰全神贯注操控小船，适应着略微加快的水流时，坐在船头的艾莉，身体忽然紧绷，勐地回头看向他们刚刚经过的一段河道侧方。
“主人！”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水里！有东西在跟着我们！”
林辰心头一凛，立刻分出一丝心神向后感知。
果然，在小船后方大约十几丈外的水面上，平静的黑色水流被无声地划开，一道长长的、深色的 V 形波纹，正不紧不慢地、保持着恒定距离，尾随着他们的小船。
那东西潜得不深，甚至没有刻意隐藏行迹，仿佛只是在……监视？
（第四百三十七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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