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冰冷坚硬的空瞳舍利，在接触到林渊指尖的刹那，竟如冰雪消融，骤然碎裂成亿万点璀璨的金色光尘。
它们没有四散，反而汇聚成一道纤细却霸道无比的流光，无视血肉骨骼的阻碍，蛮横地钻入他的右眼眼眶。
剧痛！撕裂灵魂的剧痛！
林渊连一声惨叫都未能发出，整个人便如遭九天神雷劈中，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僵直在原地。
他的世界，就在这一瞬间，被彻底颠覆。
眼前熟悉的景象开始疯狂地分裂、重叠。
现实的洞窟岩壁之外，凭空浮现出无数层虚幻而清晰的“未来残影”。
这些残影如水中倒影般晃动，却又无比真实地预演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一息之内，一只正在洞口盘旋的飞鸟，右翼毫无征兆地折断，哀鸣着坠向地面。
二息之内，一片枯黄的落叶脱离枝头，却在半空中诡异地倒卷而上，重新贴回了树枝，仿佛时光倒流。
三息之内，不远处盘膝调息的墨七郎，脸色陡然涨红，猛地喷出一口逆血，身形委顿，气息瞬间衰败下去！
每一幕画面，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林渊的感知中。
他的大脑从未处理过如此庞大而混乱的信息流，几乎要被撑爆。
就在他意识即将溃散的边缘，一道冰冷机械的提示音，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检测到高位格神通被动激活……正在解析……‘见劫之目’生成。”
“神通效果：宿主可观测到指定目标三息之内，甚至更遥远未来的‘劫数’残影。”
“警告：此神通蕴含因果律之力，每次主动催动，将随机抹除宿主一段记忆作为代价。”
副作用……抹除记忆？
林渊的左眼恢复了清明，而剧痛过后的右眼，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空洞。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右眼眼眶，那里的皮肤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
他的指尖在轻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
忘了谁……都好。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眼神透过混乱的残影，落在昏迷不醒的夜凝霜身上。
只要记得她就行。
仿佛是听到了他灵魂深处的呼唤，原本紧闭双眼的夜凝霜，睫毛猛地一颤，倏然睁开了眼睛！
她的瞳孔中没有丝毫刚睡醒的迷茫，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冰寒与惊疑。
刹那间，一股凛冽的冰焰从她指尖暴涨，将周围的空气都冻结出细碎的冰晶。
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林渊身上，那双曾如寒星般清冷的眸子，此刻却迅速蒙上了一层水雾，晶莹的泪珠不受控制地滑落脸颊。
“你刚才……叫我‘霜儿’了吗？”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在确认一个不敢相信的梦。
林渊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怔怔地看着夜凝霜，脑中一片空白。
方才情急之下，在那神通激活、神魂撕裂的瞬间，他似乎确实脱口而出了一个无比熟悉的称呼。
那是他幼年时，在那个早已被尘封的记忆角落里，对那个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女孩的专属昵称。
一个他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的名字。
夜凝霜看到他错愕的表情，便已知道了答案。
她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林渊的手腕，指尖的冰冷透过皮肤，直刺骨髓。
“你在丢掉自己……为了赢这盘棋！”她的泪水滑落得更凶，声音里充满了痛心，“林渊，你正在一点点抹掉你之所以是你的痕迹！”
林渊沉默了。
他能感受到，随着“见劫之目”的生成，他的一部分正在被抽离，变得陌生而遥远。
他反手握住夜凝霜冰冷的手，将她轻轻拉起，拥入怀中。
这个拥抱不再有任何犹豫，只有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不丢你，就够了。”
就在他拥抱夜凝霜的瞬间，林渊的识海深处，天翻地覆。
那座象征着“棋局”的黑白棋亭，在一阵剧烈的震动中轰然坍塌，化为漫天齑粉。
被囚禁在棋盘中的黑玉童子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蜷缩在角落，小小的身体如同蜡像般开始融化，口中发出断断续续的诅咒：“你……你毁了局……你以为你赢了？不……他还……他还在……”
黑玉童子艰难地抬起即将融化的手臂，指向棋亭中央那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下一瞬，井底的无尽黑暗中，传来了一阵沉重的、拖拽着锁链的脚步声。
一道身影，缓步从黑暗中走出。
他披着残破的、锈迹斑斑的归墟锁链碎片，每一片锁链上都缠绕着令人心悸的死气。
他的面容苍老而疲惫，沟壑纵横的脸上写满了被时光磨砺的麻木，但那张脸的轮廓，却让林渊的瞳孔骤然收缩。
因为，那张脸和他自己，一模一样！
井中囚徒，那个布局者口中的“后手”，那个被镇压在归墟深处的存在，终于现身了。
他，竟是十年后的林渊！
“你似乎很惊讶。”苍老的林渊望着现世的自己，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砂石在摩擦，“我不是来夺你躯壳的。我是来告诉你，你所做的一切挣扎都毫无意义。你终将，也必须，选择成为我。”
他抬起那双死寂的眼睛，缓缓说道：“因为，只有彻底放弃自由、放弃自我的人，才有资格承载归墟的全部力量。”
“是吗？”
现世的林渊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反而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
他抬起头，那只刚刚生成“见劫之目”的右眼，直视着十年后的自己。
“你说我会变成你？可你现在……连站直都不敢。”
话音未落，林渊猛然催动了右眼神通！
刹那间，无数未来的残影在他眼中流淌而过。
他清晰地窥见了这个“囚徒”未来三息之内所有的动作轨迹！
第一息，他会向前踏出一步，试图用言语和气势压迫。
第二息，他踏出的左膝会因为力量不济而产生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第三息，为了稳住身形，他的右手会下意识地按向自己的心口——那里，有一道贯穿胸膛的旧伤！
那是他当年为了救夜凝霜，被一击洞穿心脏留下的致命裂痕！
是他的死穴！
“这一招，在你动念的瞬间，我就已经看过了！”
林渊没有给他任何机会。
在囚徒抬脚的刹那，林渊的身影已如鬼魅般欺身而上，抢先一步，汇聚全身力道的骨拳，没有丝毫花哨，精准无比地轰在了对方右手将要按下的心口位置！
“噗！”
一拳命中！
囚徒苍老的身影剧烈一震，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胸口。
他的身体，竟从那道旧伤开始，寸寸崩解，化作飞灰。
“你……看见了……”他踉跄后退，身影在溃散中变得虚幻，“原来……这才是破局……”
随着囚徒的彻底消散，整个识海棋局彻底崩解，化为纯粹的光芒，识海世界恢复了前所未有的清明与稳固。
现实中，林渊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的左眼依旧漆黑深邃，而右眼之中，却流转着一层神秘的琉璃光泽，仿佛能洞穿世间一切虚妄与劫数。
他轻轻抱起怀中气息平稳下来的夜凝霜，转身望向北方。
在那片被称为“遗名道场”的禁地深处，一股冲天的怨气与死气交织升腾。
一座由成千上万具人类骸骨堆砌而成的白色灯塔，正在从沙漠深处缓缓升起。
而在灯塔的顶端，一团血肉模糊、形似耳朵的灯芯，正散发着妖异的红光，即将被彻底点燃。
伪心灯。
林渊的目光穿透了无尽的风沙，锁定了那座白骨灯塔。
他低声开口，像是在对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布局者说话，又像是在对自己宣告。
“你们想让我走老路？可我现在……已经看不见过去了。”
风，骤然起了。
吹过他身侧的古旧铃铛，发出一声清脆而寂寥的声响。
他抱着夜凝霜，迈出了第一步。
在他身后，那片被风沙侵蚀的沙丘上，他刚刚踏出的那一行足迹，竟在风中凭空消失，被彻底抹去，仿佛他从未从那里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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