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玄见通天主动相询,目光清澈坦荡,言语间毫无寻常大能那种或居高临下、或暗藏机锋的做派,反而带着剑修特有的纯粹与直率,心中不由亦生出几分真切的好感。与此等人物论道,无需过多权衡利弊,只需直抒胸臆,以道相交便可。
他略一思忖,并未急于抛出惊世骇俗之言,而是先以平和而清晰的语调朗声回应,声音不大,却如同蕴含着某种奇特的穿透力,精准地传入通天耳中,不扰旁人清修:
“通天道友过誉了。前次叩问,不过一时心有所感,偶得天机一线,岂敢当道友如此盛赞。”他先是谦逊一句,随即话锋转入正题,语气变得郑重,“反倒是道友所执掌之‘截’道,贫道闻之,心向往之。此道凌厉刚猛,一往无前,有破尽万法、涤荡乾坤之威,更蕴含于万千绝境之中寻觅生机、于铁板定数之内强求变数的不屈意志与无上智慧。此等气魄,此等道境,贫道由衷佩服。”
他这番赞誉,并非虚言客套,而是发自内心。通天的“截天之道”,其核心精神中那种不屈服于命运、敢于向至高规则挥剑的勇气,与他自身“力之证道”所要面对的、以自身伟力打破一切束缚的艰难路途,在某种层面上,可谓殊途同归,皆是逆流而上之举。这份“逆”,值得敬重。
先肯定了对方之道的精髓与气魄,奠定了平等论道的基础后,青玄目光湛然,如同映照着混沌星空的古井,缓缓提出了自己独到的见解:
“然,贫道近日于力之法则、于混沌演变略有浅悟,观道友之‘截天一线’,其意似乎尤为深远,或可作两解,不知当讲不当讲?”
此言一出,通天顿时挑眉,眼中的兴趣之火燃烧得更加旺盛。他本就是求新求变、不拘一格的性子,最厌烦陈词滥调,青玄此言显然触动了他的心弦。他迫不及待地催促道,声音中带着毫不掩饰的热切:“哦?两解?有趣!甚是有趣!道友速速讲来!吾愿闻其详!”他周身那沉浮的诛戮陷绝剑意,也仿佛感知到主人的心绪,微微震颤,发出低沉的嗡鸣,如同渴望饱饮智慧甘泉的神兵。
青玄感受到通天那纯粹而炽烈的论道热情,微微一笑,不再卖关子,清晰而沉稳地阐述道:
“这其一,”他伸出一指,指尖仿佛有混沌气流缠绕,蕴含着开辟之力,“乃是人定胜天之志!是修行者以自身意志,对抗既定命运的磅礴宣言!”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如同洪钟大吕,敲击在通天的心神之上:“天道虽浩渺无垠,规则虽森严如狱,运转之下,万物似乎皆有其定数,众生仿佛难逃其樊笼。然,我辈修士,求道问真,逆天而行,所求者,不正是超脱于此吗?道友之‘截’道,正是将此志发挥到了极致!以手中之剑为凭,以心中之道为引,凝聚无上气魄与决绝意志,哪怕面对的是看似不可撼动的天道枷锁,也要毅然挥剑,劈开一道缝隙,强行为自身、亦可视情况为那天地间不甘沉沦的众生,争得那一线挣脱束缚、跃升超脱的无上机缘!此乃主动抗争,是向既定命运发起的挑战,是‘截’道最为激昂璀璨、最动人心魄之处!亦是道友那无匹剑意中,一往无前、宁折不弯精髓的真正体现!”
这一番话,简直说到了通天的心坎里!将他心中那股郁结已久、欲要喷薄而出的意气尽数道出!
“说得好!说得太好了!”通天眼中精光爆射,周身剑意不受控制地冲天而起,虽一闪即逝,但那瞬间的锋芒几乎要割裂紫霄宫稳固的空间!他抚掌大笑,畅快淋漓,声震四座,若非在道祖宫中,只怕要长啸以抒胸臆,“正是此理!正是此理!天道又如何?既定规矩又如何?不过是更强者的意志体现!吾有一剑在手,便可斩破虚妄,截取真我!吾道不孤!道友真乃吾之知音也!”
他看向青玄的目光,已经不仅仅是欣赏,更带上了一种遇到真正理解自己之道者的欣喜与认同。
然而,青玄并未沉浸在通天的激动之中,他面色依旧平静,缓缓伸出第二指,继续开口道,语气却带上了一丝更深的玄奥:
“道友且慢欣喜,贫道尚有其二。”
通天闻言,强压下沸腾的心绪与剑意,笑容微敛,露出专注的思索之色。他意识到,青玄接下来要说的,或许才是真正关键、甚至可能颠覆他某些认知的东西。
“这其二,”青玄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紫霄宫的穹顶,望向了那冥冥之中、无所不在的天道轨迹,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缥缈与笃定,“此‘截天一线’,或许……并非全然是逆,从更宏大的视角观之,它或许亦是天道自留之变数,是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那遁去的‘一’!”
“什么?!”通天瞳孔骤然收缩,周身原本激昂的剑意瞬间一凝,如同被无形之手握住。这个观点,与他一直以来秉持的“逆天争命”的理念,似乎存在着某种根本性的矛盾!他本能地想要反驳,但看着青玄那深邃而平静的眼眸,以及其中蕴含的、仿佛洞悉了某种更高层次规律的智慧光芒,他强行按捺住了冲动,沉声道:“道友此言何解?请详述之!”
青玄结合自身对混沌演变、对力之法则推动宇宙生灭的理解,缓缓阐述,如同在描绘一幅宏大的天道运行图卷:
“天道运转,周行不殆,维持着洪荒乃至诸天万界的秩序与平衡,看似完美无缺,铁板一块。然,物极必反,过刚易折,此乃放诸四海皆准之理。试想,若天地万物,从星辰运转到蝼蚁生灭,皆严格遵循某种固定不变的轨迹,毫无偏离,毫无变通,没有任何意外的可能,那么这天地,岂非成了一潭死水?失去了所有的活力、所有的惊喜、所有向上突破与演化的可能?长此以往,天地亦将失去‘生’机,终至僵化、寂灭,归于永恒的静止。这,绝非大道之本意,绝非‘生生不息’之真谛。”
他顿了顿,让通天消化这番话,然后指向其周身那隐而不发的剑意,继续道:
“故而,贫道以为,至高天道之中,或本就主动蕴含了一丝‘不完美’,一线‘不确定’,一个允许意外、允许变数、允许生机在绝境中萌发的‘后门’或‘缺口’。此即‘遁去之一’!而道友所执掌的‘截’道,正是以无上智慧与敏锐灵觉,洞察并捕捉到了天道运行中这本就存在的、细微至极的一线变数!并以手中之剑,以无上道念,将其抓住、放大、稳固,使其从一种微乎其微的‘可能’,化为一种可以把握、可以利用的‘切实存在’!”
青玄的目光重新落回通天脸上,语气带着一种勘破玄机的明悟:“因此,道友之行,表面观之,是以人力逆天,行那抗争之举,夺那一线生机。然,从更深层次、更宏大的天道视角来看,此‘逆’,或许本就是天道运转中默许甚至需要的一环!是天道藉道友之手,为这方天地引入变数、注入活力、防止其走向僵化寂灭的一种自我调节机制!此非全然逆天,在某种程度上,乃是顺天之道中,行那看似逆天之事!是天道循环、保持自身‘健康’与‘活力’所不可或缺的一环!道友,即是那执掌‘变数’,为天地带来‘不确定之生机’的关键之人!”
“……”
通天彻底沉默了。
他周身那原本凌厉无匹、欲要斩破一切的剑意,此刻却如同陷入了泥沼,变得晦暗不明,时而激荡,时而凝滞。他的眉头紧紧锁起,脸上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深思。
青玄这番话,如同在他固有的道心上,打开了一扇通往未知领域的窗户!他一直以为自己的道,是纯粹的“逆”,是向至高规则发起的挑战。但青玄却告诉他,他的“逆”,或许本就是天道“顺”的一部分?他的抗争,或许竟是天道运转的一个环节?
这种视角的转换,带来的冲击是颠覆性的!它没有否定“截”道的价值,反而将其提升到了一个更加宏大、更加本质的层面!他从一个“叛逆者”,似乎变成了一个“执剑的守护者”,一个为天地带来生机与活力的“关键变量”!
这并非削弱了他的道,而是……拓宽了他的道!让他的“截”,有了更深厚的根基,更崇高的使命,以及……更难以测度的未来!
他仿佛看到,自己手中的剑,不再仅仅是破灭之剑,更是……生机之剑!斩破死寂,带来新生!
良久,通天缓缓抬起头,看向青玄的目光,已经变得无比复杂,充满了震撼、明悟,以及一丝前所未有的……敬畏。不是对青玄力量的敬畏,而是对他那洞察大道本质的智慧的敬畏。
“道友之言……”通天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思索过度的疲惫,却又蕴含着一种新生的活力,“……如醍醐灌顶,发人深省。吾需……好好思量。”
他周身的剑意,不再那般纯粹地凌厉,而是开始内敛,仿佛在孕育着某种更深沉、更包容的变化。一场论道,虽未动手,却已在道心层面,完成了一次酣畅淋漓的交锋与启迪。
通天深深看了青玄一眼,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样貌刻入剑心之中。“待吾想明白些,定要再与道友论个痛快!届时,或许不止于言!”他的眼中,重新燃起战意,但那战意之中,已融入了新的感悟。
青玄含笑点头:“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紫霄宫一角,剑意与混沌之力缓缓平息,但道念的涟漪,却已扩散开来,影响着未来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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