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二·巳时·代郡
苏玉前番收到先驰持符来报,骠骑将军巳时到代郡,这日,她正把熬好的苦参汤倒进陶碗,
“将军到了!”
医工掀帘进来时,她手顿了顿。
校场方向传来卫兵的喝问,苏玉端着碗往外走,远远见部伍而来,裴医令也刚刚赶到,令诸医工备药,伤兵皆需治。
诸位医工忙救治伤兵,她来不及去了解兄长情况,只待申时晡时,她才得以去见兄长。
见到赵隶安好,心稍松,给苏礼送药时,得知去病旧疾复发,然无令不得进中军帐,她满心牵挂。
次日,裴医令让苏玉送药去中军帐时,她端着苦参膏入帐,
“将军,兄长说这膏比熊胆温和些。”
去病‘嗯’了声,没回头。
苏玉瞥见他瘦了许多,憔悴不已,道:
“将军要多歇息,战事后还有更多的事让你操劳,需多眠。”
他看了眼苏玉,道:
“咳疾好了?”
她点头道:
“好多了,夜里不咳了。”
去病饮药后,对她道:
“你先去役事,我歇会,这几日备好行囊,十日后回整队回长安。”
她点头,拿起陶碗起身,看他一眼,恋恋不舍。
翌日
苏玉正翻晒着草药,听见脚步声抬头,见去病和苏礼并肩过来
“将军,兄长,你等怎来了?”
去病冲苏礼扬了扬下巴:
“你在外盯着。”
转头才对苏玉挑眉
“闻见甘草香了,便来了。
苏玉见他走近了才看见,铠甲领口的绷带渗着新红。
“将军又没好好敷药?”
她转身从药囊里翻出苦参膏递去
“兄长说你此伤是旧疾,需得当心,若反复裂开复合,对身子不好。”
去病低头看她递来的药膏,接过时故而蹭过她手背:
“裂了又如何?还能比斩左贤王时疼?”
“将军一点都不爱惜自身。”
苏玉气的要死,这人真的是,一点常识也不知,这时代无抗生素,伤口反复发炎是要命的事。
“此药膏你今日不用,往后…往后我说什么也不嫁了。”
去病眼尾突然漾开点笑,故意板着脸:
“敢拿此事威胁我?”
苏玉见起效,忙道:
“就威胁了——你不用药,我便不嫁。”
他低低笑出声,转身就走:
“好,不嫁算了。”
她愣了,一把攥住他的衣角。忙道:
“你这人怎如此?嫁!我嫁!你不好好养伤,怎娶我?”
去病脚步顿住,转过身时,眼里的笑早漫了满脸。
他把药膏放入怀中:
“此刻便用,便用
——可莫反悔。回长安便把府里的药圃收拾出来,你想种苦参还是甘草,都依你。”
苏玉忽笑,这人就是爱逗乐,叮嘱道:
“种苦参,苦口良药,你莫嫌苦
——往后我日日熬给你喝,看你还敢不敢不敷药’。”
苏礼在远处翻甘草,闻听背后巧言打闹之声传来。嘴角悄悄勾了勾。
元狩四年夏六月十三·辰时
苏礼攥着《首虏簿》跪在尘土里,陛下使者的铜印绶随着步伐叮当作响。
“骠骑将军霍去病接诏!”
使者展开帛书,声音穿透风声
“制诏:拜大将军卫青、骠骑将军霍去病并为大司马,增封卫青六千户,增封霍去病五千八百户!其骠骑麾下赵破奴、仆朋等七人,皆以战功封侯,具体爵秩由尚书台按《首虏簿》拟定!”
霍去病单膝跪地:
“臣霍去病,谢陛下隆恩。”
李敢押着左贤王的鼓旗上前,旗角沾着漠北的红沙,甲叶在阳光下泛冷光:
“将军,《首虏簿》已与各营核对完毕。”
他将另一份抄本递向霍去病
“斩首七万四百四十三级,获王三人,将相八十三人,与战场记录分毫不差。”
霍去病接过抄本翻了两页,抬手递与苏礼:
“核对无误就收好,这是要呈给陛下的东西。”
苏礼双手接册,去病看向李敢押着的鼓旗,旗面上狼头图腾的血渍已结成黑痂,
“这旗是在狼居胥山劈的?”
“是。”
李敢应声,
“此前将军说‘胡旗不该立在汉土’,某一剑便劈断了旗杆。”
去病接过鼓旗又掷给苏礼,旗穗扫过他磨出茧的指节:
“记在簿首:元狩四年夏六月,漠南无王庭。”
苏礼应声“诺”,正低头调整竹简,听见霍去病又开口:
“让将士们卸甲歇半个时辰,午时的太阳毒,别中暑了。”
“将军放心,医帐备清热解渴之绿豆汤。”
苏礼在简末刻下最后一笔,风沙卷过“封狼居胥山,禅于姑衍,登临翰海”的刻痕,他心中忽觉畅快
越数日,苏礼摊开张骞的水草图,用朱砂笔圈注漠北的饮水点。
霍去病用刀尖敲着图上的瀚海标记,声音透过帐帘传出去:
“李敢!”
“末校在!”
李敢从帐外进来,甲叶上还嵌着匈奴骨簇,肩甲内侧刻着“斩级二十三”的血字清晰可见。
“率万人先行,打扫代郡至长安的驿道。”
霍去病收回刀尖,在图上“五原郡”的位置点了点
“每三十里设一驿亭,备酒肉以补军需。”
“诺!末校这就点兵出发,保证驿道通畅”
帐外突然传来仆朋的呵斥声。
仆朋揪着个匈奴降兵进帐,那人衣襟里掉出三枚骨簇,在地上滚出轻响。
“将军,这降骑偷藏骨簇箭,搜他行囊时还翻出了这个。”
仆朋将一块刻着匈奴图腾的木牌扔在地上。
霍去病瞥了眼木牌,指节在案上敲了敲:
“偷藏兵器,按军法处置。”
他抬眼看向仆朋
“传军正监到场监刑,斩左手悬营门三日,让其他降骑看看规矩。”
降兵瘫在地上发出呜咽,被军卒拖出去时还在挣扎。
霍去病的指腹划过案上的《首虏簿》,血垢嵌在“斩首七万四百四十三级”的朱砂字里:
“苏礼,把降骑的处置记进《军纪册》,回京后要一并呈给陛下。”
苏礼低头应“诺”,刻完后,又去马厩中,蹲在马厩前核对战损马匹名录,厩医正给踏雪灌药,马鼻息粗重,前腿在地上刨出浅坑。
“怎样?”
苏礼抬头问,厩医擦了擦手:
“还是不爱吃草,漠北的沙水伤了脾胃。按将军说的,用红柳滩的水灌了三日,稍好点了。”
苏礼刚在名录上注“红柳滩水灌治”,霍去病从马厩外进来,弯腰摸了摸踏雪的脖颈,声音放轻:
‘再熬两日,回长安给你喂精料,别再挑食了’”
踏雪嗅了嗅苜蓿饼,慢慢嚼起来。
霍去病转向苏礼:
“路博德的信使来否?居延塞的苜蓿得晒成干草,随队带回——长安的马也得吃漠北的草料?”
“昨日便传了令,”
苏礼递上战损名录
“路博德说三日内能备好,让部伍行至居延塞时顺路接运。”
霍去病见赵隶扛着马料袋而来,赵隶忙道:
“将军,有几匹从漠北带回来的伤马,得专人盯着,都圈好了,然马料够吃五日,再要就得去居延塞调!”
霍去病道:
“苏礼,记:六月十三,验降骑万二千人,编籍讫缺三百,斩逃者五人并录于《降卒籍》。速遣人持符去居延塞调马料,务必接继上伤马用度。”
又对赵隶道:
“你去把左贤王的鼓旗收好,明日送长安
——用你厩里的最好的马驮,别磕坏了。另外,让医工去看那几匹伤马,有何问题再报苏礼。”
苏礼在旁应喏,随即安排李姮玉去瞧。
回禀时,言回长安,伤马需在代郡,有厩医照看,无大碍。
他只颔首,见她把笔递来,只让她放案上。
赵隶此刻来送马簿,苏礼翻阅讫,嘱他:
“马料调运的文书明日一早需核,先去办吧。”
转对李姮玉道:
“李姮玉,去把降骑的伤亡册子拿来。”
李姮玉应喏转身而去翻找,赵隶看到他语气平淡,像在指使个寻常吏员。
然,他知身份尴尬,不便多言,便躬身退下,往马厩去了。
六月廿三·卯时
卯时的代郡城门刚开,晨雾还没散。
校场方向已传来“霍”字大旗的飘响
——那是汉军班师的号令,三短一长,穿透晨霭。
苏礼正蹲在案前核点文书,封禅刻石铭文抄本已用锦匣装好,旁边码着三份册卷:
朱笔圈点的《首虏簿》、降骑分徙名册,还有一份是代郡太守联名签署的军功佐证,皆需入长安后呈递尚书台。
霍去病理着朝服领口,玄色朝服外罩玄甲
——班师需示威严,却也虑及后颈旧伤。
他脚边立着两名卫士,各扛一捆符节:
铜制‘传符’用于通关隘,竹制‘部符’用于调度沿途郡县,都是苏礼昨夜逐一核验封印的。
苏礼把锦匣仔细交给卫士,反复叮嘱‘轻拿轻放,刻石铭文抄本勿折’,又从药囊里拿出个小陶罐,掀开盖子闻了闻:
“玉儿熬的苦参膏,每日两次,我已在罐底刻了刻度,将军按线取用”
霍去病接过来塞进马鞍袋:
“你倒比医工还细。”
苏玉站在苏礼身边,手里攥着个布包
——里面是刚烘好的甘草,还塞着一小袋蒲黄粉,她往去病马前凑了凑,把药塞给他:
“将军,这甘草能润喉,比漠北的干草根好。蒲黄粉是止血的,万一伤口裂了能用。”
霍去病低头看她手里的布包,指尖碰了碰她的手背:
“拿着。回长安府里,让庖丁每日给你炖甘草水,养你的咳疾,不许偷懒不喝。”
苏礼在旁轻咳一声:
“该启程了,按路程,七月初能到长安。”
“急甚?”
苏玉忙退到后面,霍去病看她背影一眼,翻身上马,目光扫过城门下的降骑
——彼等正被军卒看押着,缩着肩不敢抬头。
仆朋从降骑队里过来,跪在马前:
“将军,有三位胡酋帅说代郡水土熟,不愿去边郡。”
霍去病冷笑:
“不愿去?拖到队前斩了
——汉家疆域,岂容胡酋挑拣!剩下的分去五原、朔方,告诉彼等,到了边郡好好种田,明年秋收有粮,不然饿死活该。”
仆朋刚要走,被苏礼叫住:
“仆校尉,降骑里有十二个伤兵,让医工带足苦参膏和止血粉,按日行八十里算,多备三日用量
——虽为降卒,亦不可轻贱性命’。”
去病瞥了苏礼一眼,没说话,却对仆朋补了句:
“按他说的办。”
苏礼把《首虏簿》卷好递给传令兵:
“这册子让他先送,我等按正常行程走。”
又转向霍去病
“将军后颈的药,记得每日换两次,别嫌麻烦。”
“晓得,絮叨!”
霍去病踢了踢马腹,却没立刻动
“代郡这十日,比在漠北舒坦——苦参汤确实比漠北的好喝,没那股沙子味。”
他扬了扬马鞭,终于动了:
“走了。苏礼,看好部伍,勿让降骑掉队。”
“喏。”
苏礼骑上战马,与牵马过来的赵隶对视一眼
——赵隶鞍旁挂着马厩文书,是要跟去长安核销的。
两人同时策马,追向晨雾中舒展的“骠骑将军”大旗,朝着长安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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