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的手指刚要落在鼠标上，手机屏幕猛地亮起，一条新消息弹了出来。
那条消息弹得干脆，像一记没打招呼的耳光——赵宇发来的论坛议程截图，吴振海的名字紧贴在他的发言之后，备注栏里写着“补充行业展望”，申请加时五分钟。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三秒，然后把手机反扣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电脑屏幕上，ppt停在最后一页。他刚录完一遍试讲，耳机还挂在脖子上，像两条垂下来的电线。现在这稿子得动刀了，不是小修小补，是得把骨头缝里的软肋全都焊死。
陈砚舟心里清楚，吴振海绝非等闲之辈，他申请加时五分钟，肯定憋着坏。但自己既然站在了这个擂台上，就没有退缩的道理。他要让所有人看到，真正的地产不是冰冷的数字堆砌，而是有温度的生活构建。
他拉开抽屉，取出红笔，在笔记本上划下三个词：压舱、升维、控场。
这不是演讲，是擂台赛。对方排在他后面，等于拿着裁判哨进赛场——你说完，人家再踩你一脚，台下鼓掌都算你输。
他点开ppt，在“用户黏性”那页插入一张新图表。这是上周第三方调研公司出的报告，数据来源公开可查：项目交付三个月后，住户主动推荐率高达百分之六十七，远超同区域平均水平。他把数字放大，加粗，再套了个边框，像是给证据盖了个钢印。
接着翻到成本分析页。原稿里只提了一句“绿化投入增加两百万”，现在他补了一张对比图：左边是普通社区标准绿化配置，右边是他们项目的实际布局，树种数量、遮阴面积、步行路径覆盖率全列出来。下面附一行小字：“多花的钱，长在了住户每天经过的地方。”
他顿了顿，又在旁边打上括号：（可提供采购清单及施工日志备查）。
防的就是那种笑呵呵站起来提问的家伙——“听起来很美，但请问陈先生，这种模式有复制性吗？”
复制不了？那就让他们看看，到底卡在哪。
他摘下耳机，重新播放刚才的录音。“你见过凌晨六点扫落叶的保洁阿姨吗？”声音平稳，没有起伏，像在说一件昨天食堂打饭的事。
这句不能改。林悦说得对，开场得让人耳朵一软，后面甩数据才有劲儿。可也不能太软，不然吴振海一句“理想主义情怀泛滥”，就能把他按在地上摩擦。
时间已经到了凌晨一点，陈砚舟还在对着ppt反复琢磨。
他关掉灯，房间里只剩屏幕微光。窗外远处还有几栋写字楼亮着，像是谁忘了关灯。他盯着那几扇窗看了一会儿，突然起身，打开文档新建一页。
标题写上：“不是我们做得多好，而是城市需要这样的地产。”
下面是三组数据：
第一组，退房率。他们项目不到百分之一，隔壁两个同期楼盘分别是百分之五和百分之八。
第二组，营销转化。他们没请代言人，没搞抽奖，靠业主自发传播带来的成交占比超过四成。
第三组，政府民生评分。街道办上季度通报里，他们所在的片区居民满意度同比提升十二点三，排全市第一。
住在小区的张大爷说，以前总觉得楼盘就是用来住的，没想到这里还能有这么多温暖的小细节，感觉自己被重视了。
这已经不是讲故事了，是在搭脚手架，把一个个案例焊进现实的骨架里。
他合上电脑，拔下U盘，插进加密程序。设了自动发送时间：明天早上六点半，同步发给协会备案邮箱和三家媒体联系人。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谁都知道论坛现场容易出“意外”——比如资料突然打不开，或者有人提前放出删减版文稿，配上标题《某青年代表夸大项目成效》。
他把U盘收进包里，顺手检查了一遍。黑色双肩包侧面的小袋装着充电宝和笔，主仓里笔记本、文件夹、备用U盘都在。红笔归位，蓝笔在封面上画了道短横线——今天的事，记完了。
手机又震了一下。
这次是银行通知：账户入账三万二，备注“临时安保服务结算”。
他看了一眼，锁屏。
这笔钱是李国强找人盯场的费用。老徐带两个兄弟，穿便衣混进观众席，万一有人闹事，能在掌声还没停下时就把人请出去。
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楼下的路灯照着空荡的自行车棚，一辆共享单车歪倒在栏杆上，车铃被风吹得轻轻晃。
明天会有很多人等着看他出错。
吴振海不会亲自跳出来骂街，那种人讲究体面。他会站在台上，西装笔挺，语气沉稳地说：“我很欣赏年轻人的热情，但我们必须面对现实——高成本投入、低容积率开发，注定只能是个别案例。”
然后台下点头一片，媒体标题连夜改稿，《理想主义碰壁现实》《情怀不能当饭吃》。
他转身坐回椅子，打开录音笔。
“你见过凌晨六点扫落叶的保洁阿姨吗？”
他跟着念了一遍，语速放慢半拍，像是真的在问。
再重来。
第三遍时，他在结尾加了半句：“她扫的不只是叶子，是住户愿意留下来的理由。”
说完，自己点了下头。
这句够硬，也够软。
他关掉录音笔，站起身，把椅子推回桌底。背包放在床头，衣服叠好摆在上面。明天穿什么不重要，但他习惯让一切看起来不慌。
躺下前，他看了眼时间：零点十七分。
闭眼前三十秒，他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流程——进场、签到、候场、上台、开场第一句、中间数据切换、结尾定调。
每一个环节都像齿轮，咬死了才能转。
他忽然想起庆功宴那天晚上，老王喝多了，举着酒杯说：“我家阳台现在天天晒被子，三年没这么热闹过。”
那时候没人觉得这事多厉害。
可现在，他要带着这句话，走进一个满是西装革履的大厅，告诉一群靠数字吃饭的人：晒被子这件事，值两百万。
嘴角往下压了压。
不是笑，是准备好了。
手机最后一次震动。
他没睁眼，也没去拿。
只是抬起右手，隔着被子按了下闹钟按钮，确认它已经设好。
七点整，起床。
八点二十分，入场。
八点五十五分，轮到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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