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院的夜，总是比别处更热闹一些。
灯火如昼，琴声、笑声、杯盏碰撞声交织在一起，织成一张浮华的网。
沈昀坐在后院的廊下，指尖拂过琴弦，清越的音符像一线冷月，从喧嚣中穿过。
他不喜热闹，也不善应酬。作为红尘院的魁首，他的世界很简单：账册、琴、和那个叫兮兮的小姑娘，跟那个让人麻烦的妹妹。
然而，这份简单，今晚注定要被打破。
“沈公子，秦妈妈有请。”
一个小厮匆匆跑来，神色慌张。
沈昀抬眼，淡淡应了一声：“知道了。”
他起身，将琴轻轻放回琴匣，随手整理了一下衣襟。
他从不拖泥带水，也从不问多余的话。
穿过回廊，前厅的景象与后院截然不同。
名贵的檀香在空气中弥漫，几名陌生的大汉站在角落，眼神冷峻。主位上，一个衣着华丽的中年女子正慢条斯理地品着茶，嘴角挂着一丝居高临下的笑。
秦妈妈则陪在一旁，脸上堆着职业的笑。
“沈魁首，久仰大名。”中年女子放下茶盏，目光如刀，“在下京城来的王管事，奉府中主母之命，特来请沈魁首移步京城。”
沈昀拱手，语气平淡：“多谢厚爱。只是我在此处尚有事务未了，不便远行。”
“事务？”王管事轻笑，“红尘院不过是个风月之地，哪有什么事务能绊住你这样的人才？我们主母说了，只要你点头，黄金千两，良田百亩，任你挑选。”
她的声音温柔，话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压迫。
沈昀不卑不亢：“我不会去。”
空气，瞬间冷了下来。
王管事的笑容敛去，眼神一沉：“沈魁首，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主母的脾气，可不是好惹的。”
“我也不是。”沈昀淡淡道。
话音刚落，角落里的两名护卫便上前一步，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沈昀没有动。他不会打架，也不屑于用暴力解决问题。
他只是抬眼，目光平静地扫过秦妈妈：“院里的账，我会亲自送到府衙备案。”
秦妈妈脸色微变。她最怕的，就是把事情闹到官府。
王管事却不以为意，她冷笑一声：“账？一个风月之地的账，谁会在意？带走。”
两名大汉应声上前，伸手就要去抓沈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谁敢碰他？”
一声清越的女声，如同一道惊雷，从门口炸响。
众人齐齐回头。
只见一个身着素衣的少女，站在门槛处，眉眼清冷，目光如霜。她的身后，是几名周府的随从，神情肃穆。
王管事皱眉：“你又是谁？”
少女没有看她，径直走到沈昀面前，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披在他的肩上，动作自然而护短。
她抬眸，看向王管事，语气平静却带着天生的上位者威压：
“他，是我的人。”
短短五个字，落地有声，瞬间压住了厅内所有的嘈杂。
王管事先是一怔，随即嗤笑：“小姑娘，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可是我们主母看上的人。”
少女淡淡瞥了她一眼：“你主母看上，是她的事。我看上，是我的事。今天，我护他。”
她侧身，将沈昀挡在身后，目光落在那两名护卫身上：“退下。”
那两人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随即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被一个小姑娘吓退，脸上有些挂不住，刚想上前——
“退下。”少女的声音再次响起，清冷而不容置疑。
这一次，连王管事都感到了那股不容违逆的气势。
她强自镇定，冷声道：“你可知我们主母是谁？”
“知道。”少女点头，“也知道你这趟是‘请’还是‘抢’。”
她话音一转，目光扫过秦妈妈：“秦妈妈，院里的账，我会派人来查。若有问题，官府自有公断。”
秦妈妈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
王管事脸色铁青，还想说什么，少女却已经转身，对身后的随从道：“带先生走。”
两名随从上前，恭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沈昀看了少女一眼，没有说什么，迈步向前。
“站住！”王管事厉声喝道，“你们敢——”
少女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周府办事，你若阻拦，便是与周家为敌。”
王管事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她虽然背后有人，但真要和周家正面冲突，她还没这个胆量。
眼睁睁看着沈昀被带走，她只能气得浑身发抖。
秦妈妈站在一旁，脸色变幻不定。她知道，今晚过后，红尘院的天，恐怕要变了。
夜色如墨，雪光映着廊檐。
沈昀被带到一辆朴素却很雅致的马车前。少女替他掀起车帘，动作自然，仿佛做过千百次。
“委屈你了。”她轻声道。
沈昀摇头：“无妨。”
他上了车，少女也跟着坐了进来。随从放下车帘，马车缓缓启动。
车厢里很安静，只听得到车轮碾过雪地的声音。
少女将手炉推到沈昀手边：“暖一暖。”
沈昀没有拒绝，只是淡淡道：“你刚刚过了。”
少女点头：“嗯。”
她顿了顿，认真地看着他：“我知道你不喜热闹，也不喜被人摆布。但我不喜欢别人动我看中的人。”
沈昀看着她，沉默片刻，才开口：“你这是霸道。”
“是。”少女坦然承认，“我是周家嫡女，骨子里就有这股霸道。我护短，护我在意的人。”
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没有一丝动摇。
沈昀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手炉握得更紧了些。
车厢外，风过，卷起一片雪雾。
车内，却是一片安静而微妙的暖。
马车最终停在一处幽静的宅院前。
“听雨院。”少女下车，替他掀开帘子，“先在此处暂住。”
沈昀下车，目光扫过院内。青竹、小池、石径，一切都很雅致，正合他意。
“我不会久留。”他淡淡道。
“随你。”少女点头，“但今晚，你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
她转身吩咐随从：“好生伺候先生。”
随从们齐声应是。
少女走到门口，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回头道：“先生，我会护着你。但我也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学着如何更好地护你。”
沈昀看着她，目光平静：“我会考虑。”
少女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夜深了。
沈昀独坐窗前，听着风过竹叶的轻响。
他想到刚才前厅的剑拔弩张，想到那声“他是我的人”，想到她挡在他身前的背影。
他忽然觉得，这世上，终究还是有人会为他站出来的。
他放下手中的书，熄了灯。
窗外，雪落无声。
他的心，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安定。
与此同时，清虚门。
夜色深沉，清虚塔下，白衣少女负手而立。
她抬步，缓缓走入塔中。
塔内阴风如刀，第九重禁锢如同一堵无形的墙，横亘在前。
白衣少女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杂念摒除。
“心为体帅。”
她在心中默念，周身气息缓缓收敛，又缓缓释放。
筋骨齐鸣，气血如潮。
她没有硬拼，而是以心驭气，以意导力，一寸寸试探，一寸寸冲击。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轻响，如冰裂。
第九重禁锢，开了！
白衣少女睁开眼，眸中再无半分浮躁，取而代之的是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清明。
她缓缓收势，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师姐，恭喜！”
塔外，传来小师弟兴奋的呼喊。
白衣少女转身，望向夜色深处。
她知道，属于她的路，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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